山雨欲来风满楼。康熙六十年,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高度紧张中,缓缓流逝。历史的洪流,正裹挟着年羹尧,以及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景宜,冲向那个已知的、却又因她的存在而或许存在变数的终局。
康熙六十年夏,一道圣旨抵达成都,宣年羹尧入京觐见。这道旨意来得并不突兀,但字里行间透着的意味,却让熟知朝局的人都捏了一把汗。是褒奖?是训斥?抑或是……清算的前兆?
年羹尧接旨时,神色平静无波,但景宜从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接过圣旨时那过于沉稳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临行前夜,他紧紧拥着她,在孩子们都熟睡后,于她耳边低语:“此番进京,祸福难料。府中一切,交予你了。” 他没有多说,但她知道,他交给她的不仅是家宅,更是他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软肋。
她回抱住他,声音坚定:“夫君放心,景宜在,家在。”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有关切,有托付,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年羹尧走后,景宜表面维持着总督府的平静,内心却时刻关注着京中消息。她通过父亲纳兰性德的渠道和年羹尧偶尔传回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京中的暗流汹涌:年羹尧的觐见并非一帆风顺,康熙帝对他既有对其功绩的认可,也有对其跋扈的敲打。他在京中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与八爷党的明争暗斗几乎白热化。
与此同时,雍亲王胤禛,这位一向以“天下第一闲人”自居、看似与世无争的皇子,对年羹尧却似乎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她的小姑年姝锦,在雍亲王府中的地位,似乎也随着年羹尧的权势和雍亲王若有若无的关照,而悄然发生着变化。
几个月后,年羹尧安然返回成都。他看起来消瘦了些,但眉宇间的锋芒似乎被京城的风雨磨砺得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深沉。他没有向她详细描述京中的凶险,只淡淡道:“圣心难测,然一时无忧。”
景宜知道,危机只是暂时解除,而非消失。那道裂痕已然存在。
这次回京,他似乎也更加关注与雍亲王的关系,与雍亲王书信往来明显增多。她隐隐感觉到,他在进行一场更隐秘、更危险的布局。
她察觉到他此次回京后,与雍亲王胤禛的往来似乎比以往更加频繁和意味深长。这让她心中隐隐不安。她知道,在如今的时局下,与任何一位皇子的交往过密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这日傍晚,他处理完公务,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端上一盏温好的参茶,轻轻放在他手边,柔声道:“夫君近日操劳,喝盏参茶定定神。”
他“嗯”了一声,并未睁眼。
她在他身旁坐下,拿起绣绷,状似无意地提起:“前日收到姝锦妹妹的家书,她在信中提及,雍亲王近来对她似乎……比往日更和气了些,还过问了几句熙儿和煦儿的功课。想来,是看在夫君的面上,对妹妹多了几分照拂。”
她话音落下,室内静了片刻。
年羹尧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审视,仿佛在探究她此话背后的用意。
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带着对妹妹处境的单纯关心:“妾身只是想着,妹妹在王府中能多得几分安稳,总是好的。只是……雍亲王性子冷峻,心思难测,夫君与他往来,妾身……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她将自己定位在一个关心小姑、担忧丈夫的妻子角色上,既点出了雍亲王态度变化这一事实,又表达了合乎情理的忧虑,没有直接质疑他的决策。
年羹尧凝视她片刻,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深沉。他端起参茶,呷了一口,才缓缓道:“雍亲王……心思缜密,行事果决,非池中之物。”
他的评价简短而克制,但景宜能从中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认可,甚至是一丝押注般的决断。
他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低沉了几分:“如今这局势,看似平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八爷党步步紧逼,皇上……年事已高,圣心难测。有些路,看似险峻,或许才是生路。”
他没有明说,但这近乎直白的话语,已清晰地表明了他的立场——他在权衡之后,选择了站在雍亲王这一边。这不仅是为了对抗八爷党,更是一场关于未来的豪赌。
她知道,他已做出了选择。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法回头。她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轻声道:“无论夫君选择哪条路,景宜都跟着你。”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从她这里汲取力量。
这次谈话,让她更清晰地把握了他的政治动向。她知道,从此刻起,年家的命运,已与那位冷面王爷,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而前方的路,是更加莫测的深渊,还是通往另一座险峰,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时光流转,进入康熙六十一年。朝局愈发扑朔迷离,康熙帝的健康状况时好时坏,京中关于储位归属的猜测和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年羹尧与雍亲王的联系更加紧密,通过书信和秘密渠道,为雍亲王在西北军政等事务上提供了不少支持。
与此同时,年姝锦在雍亲王府的处境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她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怯懦无依的侧福晋。雍亲王似乎对她多了几分真正的眷顾,虽依旧不算宠爱,但给予的尊重和物质待遇都提升了不少。甚至偶尔,她会奉命出席一些王府内的小型宴集。
这日,年姝锦派人从京中送来一批珍贵的贡缎和几样精巧的宫廷玩物给孩子们,随礼物附上的信中也透露出几分以往没有的底气。景宜看着那些明显超出侧福晋份例的赏赐,心中明了,这既是雍亲王对年羹尧示好的体现,也意味着年家与雍王府的捆绑越来越深。
她知道,姝锦地位的微妙提升,是一把双刃剑。它带来了暂时的安稳与荣耀,但也将年家更深地拖入了夺嫡的漩涡中心。
年羹尧对此显然乐见其成。他甚至在一次家信中,特意叮嘱姝锦要“谨守本分,用心侍奉王爷”,其扶持雍亲王上位、并借妹妹巩固关系的意图十分明显。
她看着年羹尧志在必得的神情,心中却无法完全轻松。她知道,投资一位“冷面王爷”,风险远比投资一位“贤王”要大得多。
她看着年姝锦送来的那些明显逾制的赏赐,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股隐忧。她转向年羹尧,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夫君,雍亲王对妹妹多有照拂,自是好事。只是……”她微微蹙眉,“姝锦妹妹性子向来柔弱,在王府中本就如履薄冰。如今骤然得了青眼,恐已招来不少侧目。她至今……尚未有子嗣傍身,这恩宠便如同空中楼阁,缺乏根基。妾身只怕,她若因这份‘看重’而失了往日的谨慎,或是不慎被卷入王府内宅的是非之中,反会招致祸端,届时不仅自身难保,恐还会牵连夫君大事。”
她点出了年姝锦“性子柔弱”和“未有子嗣”这两个最致命的弱点,将关注的焦点从“荣耀”拉回到了“风险”上。
年羹尧闻言,执笔的手顿了顿。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显然将景宜的话听了进去。他并非不懂内宅倾轧的残酷,只是此前更专注于宏观的政治布局,忽略了妹妹自身处境的具体风险。
沉吟片刻,他沉声道:“你所言,不无道理。”
他重新铺开信纸,提笔给年姝锦回信。这一次,他的措辞比之前更加严厉和具体。在叮嘱她“用心侍奉”的同时,更是明确告诫她需“恪守本分,谨言慎行,勿以兄长之势自矜,勿参与府中是非,一切以王爷心意和王府规矩为准,若有疑难,务必先行请示福晋或王爷,不可自作主张。”
他的信,如同一盆冷水,旨在浇灭年姝锦可能因兄长权势和王爷青睐而生出的任何一丝浮躁,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地位的脆弱性。
写完信,他放下笔,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你能想到此节,甚好。内宅之事,确需时时警惕。”
她知道,她的提醒起了作用。他意识到了单纯依靠妹妹维系政治纽带的不可靠性,这会促使他在未来的布局中,更加注重实际的权力交换和利益捆绑,而非仅仅依赖后宅女眷的恩宠。
这次沟通,也让他们在应对日益复杂的局势时,多了一份共同的审慎。
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十一月十三日,畅春园传来惊天噩耗——康熙帝驾崩!
消息传到成都时,年羹尧正在与景宜用晚膳。信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呈上密信。年羹尧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手中的象牙箸“啪”地一声落在桌上。
她心中猛地一沉,已知大事发生。
“皇上……龙驭上宾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的兴奋。
紧接着,后续的消息陆续传来:皇四子雍亲王胤禛奉康熙遗诏,继承大统,是为雍正皇帝!
这一刻,年羹尧眼中迸发出一种极其锐利的光芒,那是押注成功的狂喜,是权力更迭时嗅到巨大机遇的兴奋。他猛地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步伐急促而有力。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他喃喃自语,随即停下脚步,看向她,目光灼灼,“景宜,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了!”
大踏步迈向死亡[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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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雍正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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