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是烙刻在他灵魂深处、历经生死也无法磨灭的印记。前世因傅昭而起的滔天醋意和震怒,今生因失而复得而变本加厉的占有,都凝聚在了这个独一无二的称呼里。
景宜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眼底那混合着深情与偏执的复杂光芒,心中并无被冒犯的不悦,反而泛起一丝酸楚的柔软。她知晓他心底有着她无法完全触及的伤痕,而这近乎蛮横的独占,或许是他寻求安全感的方式。
她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将唇凑了上去,在他微凉的唇上印下一个安抚的吻,声音娇柔而顺从:
“嗯,景宜记住了。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是我的哥哥。”
得到她肯定的回应,年羹尧眼底的暗沉才如潮水般褪去,化为一片深沉的温柔。他叹息一声,深深地吻住她,将所有不安与执念,都融化在了这肌肤相亲的暖意里。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室内春意渐浓。唯有那声专属的“哥哥”,如同最坚不可摧的誓言,回荡在彼此心间,抚平了所有前世遗留的惊悸。
光阴如水,静默流淌。自年羹尧溯回至今,已匆匆十数载。
川陕总督府的后园,紫藤花架下,石桌上摊着几卷书册。已过而立之年的年羹尧,相较于前世那个权倾朝野、眉宇间总凝着戾气与骄矜的一等公,如今的他要内敛平和许多。虽居高位,威仪犹在,但那气势却不再迫人,反而沉淀为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安的稳重。
他正执笔批阅着公文,目光却不时柔和地投向不远处。
花架旁的空地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梳着双丫髻,正拿着一把小木剑,像模像样地比划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嘿!哈!看我年家剑法!”那眉眼,活脱脱是纳兰景宜的翻版,正是被年羹尧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年玥。
“玥儿,小心些,莫要摔了。”温柔的女声响起,纳兰景宜端着茶点走来,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增添了成熟的风韵与宁和的气度。她将茶点放在石桌上,目光含笑地看着小女儿。
年玥收了势,扑到景宜腿边,仰着小脸:“娘亲,爹爹说我练得好!”
年羹尧放下笔,将女儿捞进怀里,用指腹擦去她鼻尖的细汗,语气是外人绝难听到的宠溺:“嗯,玥儿最有天赋。”哪里还有半分在军营中令行禁止、冷面无私的大将军模样。
景宜看着这对父女,无奈摇头,将茶盏推到他面前:“你呀,就惯着她吧。”
年羹尧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目光却落在景宜身上,深邃眼眸中蕴着化不开的温情。他伸出手,在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此时,两位少年郎并肩走来。年近弱冠的年熙身姿挺拔,气质清朗,已颇有乃父之风,正与弟弟年煦低声讨论着今日书院先生的课业。年煦稍显文静,眉眼更像母亲,带着书卷气。
“爹爹,母亲。”两人恭敬行礼。
年羹尧微微颔首,问了问他们的功课,语气虽不算热络,却带着为人父的关切。前世,他忙于权势,对儿子们疏于管教,以致后来……今生,他再未错过他们的成长。
“哥哥,”景宜见他问完,柔声插话,“熙儿的骑射先生前日夸他进步良多,煦儿的文章也得了山长嘉许。”
年羹尧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看向两个儿子:“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是,父亲。”兄弟二人齐声应道。
夕阳的余晖透过紫藤花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笼罩着这一家五口。嬉笑的孩子,聪慧的少年,温柔的妻子,构成了一幅年羹尧在前世无数个悔恨的夜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圆满画卷。
他知道,朝堂之上并非全然风平浪静。凭借着前世记忆和对帝王心术的深刻理解,他始终巧妙地游走在权力边缘,既不恋栈权位,亦不失人臣本分。该退时毫不犹豫,该隐时深藏不露,将所有的锋芒与算计,都用在了如何更好地“致仕”与“保全”之上。他暗中化解了几次可能波及家族的危机,却从未让这些风雨惊扰到府内这片他精心守护的安宁。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已歇下。
年羹尧拥着景宜,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怀中的人温暖而真实,呼吸平稳。
“景宜。”他低声唤她。
“嗯?”她慵懒地应着,靠在他怀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他想起前世养心殿那刺目的鲜血,想起她决绝的眼神,想起自己无尽的悔恨与孤寂。而此刻,她就在他怀里,他们的孩子都在安稳入睡。
所有的权倾天下,所有的赫赫战功,都比不上此刻这片刻的温存与宁静。
“哥哥,”景宜似乎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轻轻回抱住他,“怎么了?”
年羹尧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满足:“无事。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非常好。
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跌落尘埃、家破人亡的年大将军。他只是她的“哥哥”,是孩子们的父亲,在这座远离京城权力中心的府邸里,守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川陕总督年羹尧,在外是令行禁止、威震西北的大将军,可在总督府内,尤其是在夫人纳兰景宜面前,他那点“怒气”的威慑力,早已被消磨得所剩无几,甚至成了夫妻间心照不宣的情趣。
这日,不知因何小事(或许是景宜贪凉多用了冰碗,又或许是陪着孩子们玩闹忘了时辰,未在他归府时第一时间迎上来),年大将军觉着自个儿被忽视了,心里头那点不痛快便泛了上来。
于是,府里的下人们便瞧见,他们老爷从衙署回来,面色沉静(实则绷着),对着迎上来的夫人,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径直去了书房,连平日必先去看一眼的小女儿年玥都暂且搁下了。
这便是年大将军生气了,标志便是——不理她。
纳兰景宜瞧着那挺拔却明显带着点负气意味的背影,非但不慌,唇角反而勾起一抹了然又无奈的笑意。她挥挥手让噤若寒蝉的下人们都散去,自个儿却不急不忙,先去了小厨房。
片刻后,她端着一盅刚刚炖好、清香四溢的冰糖雪梨燕窝,步履轻盈地走向书房。
书房外,亲兵见是夫人,自然不敢阻拦。景宜推门进去,只见年羹尧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公文,眉头微蹙,一副专心政务的模样,可那纸张半晌都未翻动一页。
景宜将炖盅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柔声道:“哥哥忙了一日,先用些甜汤润润喉吧。”
年羹尧眼皮都未抬,仿佛没听见,依旧“专注”地看着公文,只是那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
景宜也不恼,绕到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淡香。
“是我不好,今日光顾着陪玥儿荡秋千,忘了时辰,让哥哥回来独守空房了。”她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撒娇。
年羹尧喉结微动,依旧不语,但周身那股冷硬的气息,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了些许。
景宜俯下身,脸颊轻轻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手臂从后面环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用那独属于他的、带着钩子的称呼软软唤道:“哥哥……真不理我了?”
这一声“哥哥”,配合着她主动的亲昵,如同最有效的融冰剂。
年羹尧终于绷不住了。
他放下那页快被捏皱的公文,叹了口气,大手覆盖住她环在自己颈间的手,微微用力,便将人从身后带到了身前,安置在自己腿上。
“下次不许再贪凉,也不许再玩得忘了分寸。”他板着脸,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威严,但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却收得紧紧的。
“知道啦,都听哥哥的。”景宜从善如流,乖巧应下,顺手端起那盅燕窝,舀了一勺,吹温了递到他唇边,“哥哥尝尝,我亲手炖的。”
年羹尧就着她的手喝下,清甜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那点子因被“忽视”而生的闷气,早已烟消云散。他看着怀中人巧笑倩兮的模样,哪里还舍得继续“冷落”她。
什么西北枭雄,什么朝廷重臣,在纳兰景宜面前,年大将军的“怒气”,最多也就能撑过一盏茶的时间。而纳兰景宜,早已将哄好这位“最好哄的男人”的秘诀,掌握得炉火纯青。
无非是,软语温存,主动亲近,再加一句专属于他的“哥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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