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这话在陆子钰身上也算是深有体现了。
她家中虽然有个发丘天官做门客,平常教的也就是些拳脚格斗。那时自己年纪还小,好奇心驱使下经常缠着对方给自己讲一些稀奇故事。
可这位师傅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自己从前的遭遇,有时是在被缠得烦了才会拿出些细枝末节的部分搪塞自己。众所周知,故事要是只听了一半,那就比不听还要吊人胃口,偏偏这位大师傅不愿意再往下说了。
倘若陆子钰再问,等着她的可就只有加练了。
幸亏小孩子的心性都不怎么长,注意力也很容易就能被别的新鲜事物吸引走。一过经年,年岁渐长的陆大小姐也逐渐熟络了看山势的诀窍,偶尔好奇心又起就打着主意趁师傅心情好的时候套上两句过过瘾。
也无意间造成了她对某些术语的一知半解。
那被掩盖在枝枝蔓蔓下的女尸就这么没来由地让她蹦出“树葬”这个词来。
“这并非‘树葬’。”陈玉楼摇摇头,手腕只轻轻一抖,那“小神锋”就滑落在他掌心,他用力捏了捏光泽温润的刀柄,又眼神示意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却已经浑身紧绷,就等着对方发难时先发制人。
“‘树葬’是汉族和其他部分民族的常用丧葬方式。汉人多将死者尸体或殓放尸体的棺木置于深山或野外几棵树作桩搭成的平台上,使尸体自然腐烂,也任凭棺木遭受风吹雨打。”陈玉楼倒也没忘了好好给身边人解释,“就算是其他民族也断然不会用这种方式,他们会悬尸于树,任由尸体被野兽啃咬,解放灵魂化作天上的星辰。”
“确实一点也对不上。”陆子钰喃喃,又没来由地说了句,“这人就像是被困住了。”
“什么?”陈玉楼只觉得有些讶异,却又感觉对方的话好像正在逐渐解开些线团。
“这树既是‘九尾绝尘花’的主干,绝不可能一天长成。”陆子钰看着对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继续说道,“再说这藤蔓叠得一层又一层,这尸体是怎么固定在未长成的树干上的。”
“除非……”陈玉楼只觉得线头被扯开,头皮却像被什么东西猛然牵紧了一样,盯着那尸体低语,“除非她是饲料。”
“可你方才还不是说……”陆子钰被他影响,也只觉得有股子凉意沿着脊梁骨往上爬,再看明子好像已经从刚才的激动劲里缓了过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薄刃。
“你们看……”衿汐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双手捂着嘴巴极力克制自己的尖叫。
明子似乎也发现了眼前的诡异情状,举着薄刃的手悬在半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陆子钰后知后觉,可顺着衿汐的目光看了一眼就将后腰的“无铭”抽了出来。
那女尸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线上翘起,殷红的唇瓣比起先前更红了几分,却像是在讥笑在场所有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适时地响起,在空旷寂静的明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原来是藤蔓被扯开的声响,那女尸整个挪动起来,似乎要从方才被破开的洞口内钻出一般。
四分再也顾不得什么,伸手就将明子往身后拽,而事实证明幸亏他眼疾手快,那女尸右手猛然直挺挺地伸出,动作迅猛就要往自己正前方猛抓。
双眼同时睁开,见自己一击不中,又斜刺里看向众人,全然一副隔了许久才见到活人生气的兴奋模样。
卸岭力士们紧绷的神经终于被拨动,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比起未知他们更乐意来个痛快,纷纷抄起手中的家伙和盾牌摆了个防御架势。
陆子钰被围在人墙之后,她看见那女尸一双眼睛没有瞳仁,原本应是眼白的地方被墨黑色占据,就像是一对黑色的珠球嵌在了瓷白色的眼窝里,配合着惨白的脸色简直让人汗毛倒立。
陈玉楼皱眉,他听力过人,只听见从明子方向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异响,像是一个多年不曾活动的人在放松筋骨。
明子眼下正处于一个复杂的心情之下,真可谓惊喜与恐慌并存。她离得近,相较其他人更能看清面前女尸的变化。她看见那女尸关节正在不住地扭动,惨白色的脸似乎有一阵阵红丝在皮下滑过,紧接着一股透着黑气的绿色慢慢爬上脸颊。
就像是青苔。
陆子钰虽然在老熊岭见过异兽怪人,先前的猫妖也算是给她做了心理建设,可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尸体异变伤人,就算她胆子大也难免觉得局促,脚尖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几乎就要伸手去拽陈玉楼衣袖。
陈玉楼怎么会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细微变化,他伸掌就将那握着刀柄的玉手覆住,只觉得关节在施力之下各个突起,将细薄的皮肤撑得发白。
“没事。”他轻声安慰,语气却是沉稳得很,“这是只寻常尸变,这女子应该是身前就被人当做活物饲料用自身喂养着‘九尾绝尘花’,墓主人却也是提前有准备将她禁锢在此地,她脚下应当有一个深坑,里头不知埋着多少活人。
“她非生非死,早就和这植物融为一体,想必这么些年一定是靠着毒虫吸取养分,也吸取了活人的怨气。
“这类粽子虽然样貌看着恐怖阴毒,对付起来也不算太难,我们又能将这群斥候用作挡箭牌,只需趁其不备就能将他拿下。”
陆子钰点了点头,只感觉对方的声音如同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又想到自己既能对付黑猫,对付这个被困在树立的粽子难度应该不大。
“既然这女子不是墓主,那明子为什么比看见墓主还激动。”衿汐忽然看见自己眼前多出个拖着匕首的手掌,侧目一看原来是花麻拐。
“谁知道呢,总不见得是来找祖宗的。”花麻拐见医女结果匕首握在手里,刚想提醒对方小新伤到自己,后来一想自己也实在是多虑了。
那边明子一行人正在与女尸缠斗,与其说是缠斗,倒不如是在一位防守。斥候们明显是听了主子的命令,只守不攻,一个个都使出了锁镰,趁着配合的空档分别锁住了女尸的双手和咽喉。
女尸眼窝中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没有了瞳孔教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她的目光,可突然她皮肤中的绿色骤然爆涨,张开猩红的双唇发出一阵尖利的嘶吼声。
那声音刺耳的很,弄得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偏头捂耳。
“你们看……”衿汐下意识摇着花麻拐手臂,双眼却忍不住抬头环视四周。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原先还是粉樱色的“九尾绝尘花”在那一声尖啸之后枝叶的颜色逐渐加深,继而竟转变成了深红色。
深红如血,透着黑气。
整个庭院的氛围也从先前的明媚变成了阴森,让人只觉得温度骤降。
可却又莫名觉得情理之中,也许这才是整座墓室的真实面目。
虽然光线暗了几分,但众人不难发现这女尸分明是发怒了。之间她趁着斥候捂耳泄劲的的时候一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折抓住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铁链,枯瘦的手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只一拉一拽的功夫就将铁链那头的一哭扯得像一只断线的纸鸢。
原本守在明子周围的十诫赶忙上前接住同伴,又突然好胜心起从一哭的手中接过铁链,低喝一声用力绷紧了肌肉。
十诫凭着一己之力挽回了有些颓废的局势,这也让他们的主子大喜,一把推开拦在自己身侧的四分,又举着手中利刃就要往对方心口刺去,大有剜心的架势。
女尸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声尖啸,就在所有人觉得她这是在故技重施的时候,明殿四周的藤蔓竟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后,一簇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女尸身后窜出,如鬼魅一般直直地缠住名字握着利刃的手腕。
明子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那藤蔓就像长了倒钩一样就要嵌入自己皮肉,她却也是个练家子,手掌一松仍有薄刃直直落下,自己又是伸脚一踢左手抓住刀柄转了个刀花就将藤蔓割断。
“哟,身手还挺好。”陆子钰挑眉,心想自打入村以来自己还是头一次看见这女子动真格的。
陈玉楼眯眼看去,只见明子手腕间缠绕的藤蔓不出一会儿就变得干枯萎缩,枝叶也随着抖动掉落,心想这东西果然一离开宿主就不具任何杀伤力。
他卸岭一脉从来靠的是以力破巧,不似发丘摸金有着许多对付粽子的独特物件,如今没了罗老歪的掘子营,人数上显得式微,更需要自己这个总把头好好动脑子排兵布阵。
想到此处他一边观察者周遭蠢蠢欲动的藤蔓,一边将花麻拐拽到身边低声吩咐起来。
可就在他们没说上几句的功夫,又听那女尸一声尖啸,转眼望去四分已将手中苦无插入了她的胸膛。
“不好。”陈玉楼感觉面前有阵阵灰尘抖落,赶紧对花麻拐打了个手势,自己拍了拍陆子钰肩膀提醒她赶紧集中注意力。
陆子钰正将目光锁定在那女尸身上,只觉得耳边一阵微风袭来,再往四周看去那原本匍匐在石壁上的藤蔓竟根根直立起来,整个明殿看上去活像个处在防御状态中的刺猬。
她低骂一声,终于意识到方才四分那一下是彻底将女尸激怒了,她生前以**殉葬,早就和那植物合二为一,凭着自己极强的怨念就能驱动枝干为自所用。
战斗往往是一触即发的,诡异的撕扯之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爆涨,卸岭力士们个个凭借着自己日积月累的下意识反应挥起手中的家伙事就往藤蔓削去。
在场之人终于都被拖下了水,陈玉楼也还是没等到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刻。但他眼下的决策仍是防御为主,女尸暴怒之下催动起所有藤蔓要将闯入者赶尽杀绝,首要目标仍是明子一行人,对于其他人采取的则是制服策略。
卸岭力士们在花麻拐的指挥下变换着阵型,盾牌利铲配合之下也能从容应对。陈玉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中“小神锋”挥动得错落有致,将接近自己身边的藤蔓尽数斩断,他发现那藤蔓断口处有液体渗出,浓稠暗红活像人血,还透着一股子腥臭,他叹了口气,心下不禁埋怨起明子一行人怎的这般无能。
那厢陆子钰正挥刀砍断一条藤蔓,看着溅到裤腿上的黏液不由得嫌弃地瘪了瘪嘴,忽又听见衿汐的尖叫,之间医女被一根藤蔓缠住了脚踝,重心一偏就坐到了地上。那藤蔓赶到猎物失去了主动权,向上一抬就要将猎物举到半空中。
陆子钰“啧”了一声,赶忙和附近的卸岭力士对了个眼神脚下加速,对方会意,将手中的藤牌换了个角度就让陆子钰借力蹬了上去。
陆子钰只觉自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力道却是正好,她在半空扣动鞋跟机关弹出暗刃,两手抱着衿汐抻腿回旋就将她脚腕上的藤蔓斩断。
落地时又瞥见周围已经围了三四个卸岭力士,个个举着藤牌就要接住两人,心中笃定就将衿汐往下推去。
“没事吧!”花麻拐劈断藤蔓去扶医女,随即就指派了几个身手敏捷的门人将其护住。
又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在厮杀间忽然又听见一声惨叫,往树干方向看去原来是七上和八下,他们二人各自捂住了脖子,可指缝间仍有像红色的液体兀自泊泊流淌而出。
再看那女尸,她已完全离开了树干,说是离开却也不太准确,那女尸背后几乎瞧不出皮肉,只是被无数漆黑的树根占领,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从肉里长出来,还是从体外长进去的。
缠斗中,七上八下分别被女尸扣住了咽喉,带着剧毒的手指刺破皮肤,二人不一会儿就双目爆睁跪倒在地。
陈玉楼当然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他发现女尸因为背后的树根而行动受限,又因其在盛怒之下不断拉扯好像将脚下盘根错节的树根给拉了一部分。
他不愿意再陪这女尸浪费时间,朝花麻拐使了个眼色就带人往树干进攻。
可他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中莫名升腾出惊慌之感,他鬼使神差地往周遭看去,瞳孔猛然一震收缩。
陆子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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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陆:以力破巧??
陈:嗯呢。
陆:有这个成语么(这不就是硬刚= =)
陈:当然有啊,你这不就见识到了。
(话说卸岭好像确实没什么专业技能……有点像倒斗界的民工)
年末了
这周有点忙,更4K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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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章 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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