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祸从口出

京中消息一贯灵通,不出三日,这太女殿下与宰相长孙婚期定在明年开春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太女伴读唐婉婉拿书挡着脑袋,啧啧称奇道:

“你还真选了齐家大公子!天呐,要和那小太傅过一辈子这样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日子,你也甘心?”

“说什么呢,”伍昭轻飘飘驳她一句,待到太傅的注意力从她二人身上移开,才又小声道:

“知贤哪里不好?知书达理、性行淑均,成亲之后我自立东宫,有他操持宫中一应事宜,我在朝堂之上才能不被俗事束住手脚。”

唐婉婉不吝赞赏:

“伍明耀,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啊!”

她抬起脑袋瞅了眼依旧背对这边的太傅,又埋下头好奇道:

“侧夫呢?你有想法没?我看云家燕儿其实很不错,只不过云将军心高气傲,又是个怕相公的,定不会舍得让她家宝贝儿子受这份委屈,可惜、可惜!”

伍昭没理她,她还一个劲自顾自畅想道:

“你若真想娶他嘛,也不是不行,就要看云小少爷是不是还对你情根深种了……不过家世高些的都这样金贵,不若从根基浅些的寒门新贵中选两位上来,不需多为你分忧,只要能抚琴作画、捧砚磨墨,一解你心头疲乏也是好的。”

“——”伍昭握拳抵唇咳嗽了两声,唐婉婉一愣,随后挤眉弄眼调笑道:

“哟,装矜持!放心吧,齐大公子定然不是那善妒之辈,哪能不允你开枝散叶呢——”

“唐婉婉!”

太傅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唐婉婉吓得一激灵,那本立起来挡脑袋的《国策》也被她慌乱间碰掉在地。

“不思进取、朽木难雕!堂堂书房重地、圣人眼前,你身为太女伴读、未来的国之利刃,便是整日如此虚度光阴的?!”

从来不苟言笑的严厉太傅往她桌案一拍戒尺,唐婉婉立刻抖得像个鹌鹑似地站起身,战战兢兢挨了一顿批,又摊手领了十记拍子,喜提抄书二十遍。

伍昭正在太傅看不到的地方冲她无声做着幸灾乐祸的口型,齐太傅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沉声叫到:

“殿下。”

笑容立刻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唐婉婉脸上。

是日未时,伍昭同她那嘴上没个把门的小跟班各自揉着手腕走出书房,正互相嘲讽着对方字迹丑陋惊天地泣鬼神,明日必被太傅加罚,转头却迎面撞上了几位不速之客。

说是客人不太贴切,毕竟大家上午还同她们在同一间书房里读书习课,只不过她俩被留堂罚抄,对方却早早放了课。

“见过皇姐。”

为首那位率先拱手行礼请安的华服女子,正是伍昭同母异父的亲妹妹,伍黎。

伍昭平和笑笑,回道:

“皇妹好兴致,早早放了学却仍在书房外流连忘返,嗜学刻苦令本宫心生敬佩。”

“皇姐过誉了,”伍黎笑道,“皆因妹妹愚笨,若不多花些时间钻研苦读,如何能赶上皇姐半分学识呢?”

唐婉婉低声:“我总觉得你妹没安好心……”

“对了,皇姐的《国策》,可全本默下来了么?”伍黎突然想起什么,状似好心提醒道:

“母皇听说皇姐今日受太傅训斥责罚,摔了西域新进贡的琉璃杯盏,只吩咐我到书房外守着,要把皇姐召过去考校功课呢。”

“是么,”伍昭面色如常,“多谢皇妹提点,替母皇传召这样的国之大事,平日都有真定办着,今日母皇却将这大任派给了你,可见母皇对皇妹还真是器重呀。”

唐婉婉第一个笑出声来,周遭服侍的丫鬟太监也都有些忍俊不禁,人群窸窣攒动,嘲讽意味鲜明。

“你……!”伍黎自知给皇帝叫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从来都是下人干的活,可她难得逮到伍昭一次错,马不停蹄就找了皇帝告状去,哪里还忍得住不亲自来看看她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女姐姐被她压一头有多灰头土脸。

谁料伍昭非但半点不觉得心慌,反引得众人对她评头论足起来,临走前还拍了拍她的肩,用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

“妹妹啊,实在不行,招几位幕僚?勾心斗角的事,术业有专攻啊。”

说完,领着一众宫人施施然朝勤政殿方向离去,伍黎留在原地咬牙目送着她的背影,暗自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把她身上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红叶!”

“奴婢在。”

“去,从我父家门客中挑几个聪明机灵的,就说父妃请她们一叙。”

伍昭气定神闲走到勤政殿外,值守宫女愁眉苦脸地冲她摆手摇头,她浑不在意,掸了掸那宫女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示意对方安心,然后一提鹮袍下摆,规规矩矩跪到殿门外,对那正殿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

“不孝女伍昭求见——”

殿内又传出玉器碎裂的声音,紧跟着是皇帝怒骂:

“不知好歹的蠢货!要跪就让她跪着!”

不多时,真定一脸纠结地出来传话:

“殿下……这,您也听见了……”

伍昭跪得笔直,笑道:

“姑姑哪里话,我既然有错,自是该罚,还要多谢陛下肯赏我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姑姑且去忙吧。”

话罢,伍昭不再言语,就这样从日正当空跪到了明月高悬。殿外来往巡逻侍卫和洒扫宫女都倒了三班,伍昭估摸着自己被罚跪这事应该已经传遍满宫,便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又是砰砰砰往面前石板磕了几个响头,再次朝那殿内喊话:

“不孝女伍昭知错,自请罚俸半年、禁足一月,望陛下开恩赏脸赐见!”

殿内沉默了一会儿,那朱红大门总算吱呀一声打开,真定满脸堆笑,同身边一位小宫女快步走上前来,将伍昭扶起,宽慰道:

“殿下受累了,太医馆中治淤伤的膏药,陛下早早就命人送到了皇后那儿去呢。”

伍昭点点头,在二人搀扶下皱眉站起身,一撅一拐走进了勤政殿内。

皇帝正坐在凤椅上批阅奏折,见她进来,冷哼一声道:

“唐幼江教的好女儿,宰相跟前大放厥词,是生怕齐家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吗!”

伍昭摸了摸鼻子:

“婉婉随性惯了,母皇莫要同她置气。”

“朕是在生她的气?”皇帝反问道:“朕是在气你!《国策》卷三章四,君子待臣,当如何?”

伍昭对答如流:

“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不谦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纣是也。可不慎欤——母皇恕罪,儿臣有违人君道,自是要亲自去向太傅和知贤请罚的。 ”

“书背得倒熟。”皇帝又冷哼一声,摆手道:“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不必同我知会,朕可不想做你的帮凶。”

伍昭见皇帝神色松动,立刻走上前去为她捏起了肩膀,谄媚笑道:

“母皇说的哪里话,儿臣有错与庶民同罪,正是明君之举呀!”

“孽障,”皇帝嗔她一眼,“朕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回去叫你父后把那药膏暖热了再用,若是落下腿疾,我大周将来出个瘸子皇帝,岂不叫百夷耻笑?”

“是、是。”伍昭一一颔首应下。

皇太女御下不严、纵容伴读对太女亲事评头论足,引得陛下勃然大怒,将皇太女留在勤政殿外罚跪到深夜,又扣了她半年俸禄、禁足一月不准参与朝政——这样足以掀起宫变的大事,消息走漏得比伍昭预想还要快些。

小厮传进来消息,说太女殿下顶着烈日暴晒跪在那硬砖石地上,汗水直流至将额发全部打湿,陛下却半点不留情,是太女殿下跪得险些昏死,头都磕破了,才命人抬进去呢!陛下身边当值的宫女说,她亲眼看到太女殿下膝盖跪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丝丝暗红色的血迹!

一滴墨洇进宣纸页中,毁了这幅笔力俊逸的好字。齐知贤手中同时传来清脆一声,竟是自己握断了他最爱的那支精巧细玉笔杆。

“我要进宫,”他语气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慌乱,“我现在就求奶奶带我去见陛下——”

他那贴身小厮大为震惊,斟酌语句想要劝阻,却又见自家公子自己驳斥了自己刚才那突兀的想法:

“不,殿下正触怒了皇上,我若在这时候也坏了规矩,只会更惹皇上烦心。”

他长叹一口气,将手中断裂的笔杆搁入笔洗,看着笔锋上挂着的金贵墨水融进水中,荡开不规则的黑色涟漪,一圈圈将整壶清水荡得浑浊。

他的的心绪便随着那壶墨水诡异地平复了下来。

唐婉婉到底说了什么总归没传到宫外,只是齐知贤同她也算自幼相识,深知她那嘴上没把门、脑子里还缺根筋的脾气秉性,诱哄了伍昭些什么混账话倒也不难猜:无非就是他作为太女未婚夫婿太过古板无趣,劝伍昭宫中再添几位另有姿色的新人罢了。

他的殿下自然不会当着奶奶的面附和唐婉婉什么,可陛下依然动了怒,还令自己向来宠爱的太女在人来人往的长街口一跪三个时辰……不像论罪责罚,反倒是……在向齐家施恩呢。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松竹,”他唤那贴身小厮,“去把窗户打开。”

他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叩叩”两声,松竹的眼神像是见了鬼,忙支起那窗户一看,却见方才传言里命悬一线的太女殿下正扒拉着这二层小楼的窗框!若问她脚下踩着什么——松竹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

“太、太女殿下!这文冠柏可是宰相大人的命根宝贝!您千万踩轻些!”

伍昭听话撑住窗框,将双脚从那树上抬起悬空,然后朝屋内伸出一只手,强撑气息道:

“劳驾,你家大少奶奶快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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