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从两人紧握的掌心里溜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及川彻牵着川濑久夏的手,拐过了不知道第几个路口。
熟悉的霓虹光影打在她侧脸,川濑久夏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从仙台西公园走到了市中心。
再往东走几分钟就是公寓,她还不想关上门面对生理和心理的一片狼藉。
犹疑片刻,她开口打破了一路沉默:“阿彻……走慢点吧,别往前了。”
及川彻的脚步顿了顿,川濑久夏感到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发顶。
“好。”他停了下来,“小夏想逛商场吗?”
冰冷而奢华的外立面俯视着川濑久夏的选择,她摇了摇头,指向右侧熙攘的商业街:“去街上看看吧。”
商场鎏金的大理石瓷砖太过闪亮,就连冷气都是那么咄咄逼人。
她不要回到现实。
“好。”及川彻现在也没比川濑久夏清醒多少,只会一味地抓紧她的手,“人有点多,你跟紧我。”
每年七夕祭的商业街都大同小异,小吃摊、祈愿彩笺……他们穿行其中,婉拒了所有招揽。
没有多余的愿望想要向神明祈求了,那个最遥不可及的祈愿已经被他们紧紧握在了手上。
“小姐,要试试头花吗?”
走到更加宽阔的地带,从街边一个小店里传出的热情询问吸引住了两人。
见他们停下脚步,店员小姐抓住机会上前对川濑久夏说:“小姐今晚的妆造很漂亮呢,就是头发还差一点装饰,一个精致的头花和编发可以和浴衣相辅相成哦,来我们店里试试吧?”
本就对今天自己朴素的头发感到遗憾,川濑久夏没多加思考便同意下来。
她摇了摇被及川彻牵住的手:“陪我去看看吧,阿彻。”
“好啊,我还可以帮你编头发。”及川彻点头,拉着她走进店里。
虽空间不大,但小店的墙上都挂满了出售或租赁的浴衣和服,店员把两人引至一角,那里有着满满两架子的头饰。
川濑久夏今晚穿的浴衣是白色的,大片浅蓝绣球花的图案点缀其上,腰封的蓝色则偏深,装饰着用金线人工织就的朵朵花蕊。
也不怪来往的过路人会把她和及川彻认成情侣,因为他们就连浴衣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配的色系。
店员打量着川濑久夏的装扮,从架子上取下一把蓝白色系的头饰在她眼前铺开,供她精心挑选。
“阿彻,你觉得哪一个更好看?”对于这种情况,川濑久夏从来都拿不定主意。
及川彻沉吟片刻道:“这个无尽夏怎么样?恰好是小夏你最喜欢的花。”
他拿起头花在她发鬓边比了比,目光全神贯注地随着手上动作起伏,连一厘米都不敢偏移。
凝望着及川彻侧脸,川濑久夏把呼吸声放得很轻。
直到他侧过视线的前一秒,她猛然收回眼神,朝一旁的店员笑了笑:“那要这个吧,我们在哪里做发型?”
店员正沉浸在这两位客人极尽暧昧的氛围中,她恍然回神,收回越来越激动的目光,向川濑久夏身后指了指:“拐角过去就是,您先坐一下,我去拿工具。”
川濑久夏应声在化妆镜前坐定,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她托着脸发呆,开始下意识地按节奏敲击桌面。
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店员却还没有现身,川濑久夏担忧地朝后望了一眼。
这一眼,就把她久久定在了座位上。
从拐角处走出来的及川彻似有所感,他走上前把工具放在化妆台上,拍了拍川濑久夏发顶。
“我说过要给你编头发的,放心地信赖我的技术吧,小夏,我可是求着店员姐姐把要点都传授了一遍。”
川濑久夏仍怔怔地看着他,没接话。
“好啦,转过来吧。”及川彻轻叹一声,扶正她的坐姿,把木簪抽出来,“看着镜子。”
他的思维似已经清醒了过来,回到了作为最佳二传手的正常水平,连她自己平日里都搞不定的繁杂发型在及川彻手下变得极为通顺,让人不禁怀疑他只是在扎简单的马尾辫。
发丝被他温柔地梳顺再挽起,他时不时要把少量头发分开放到胸前一侧,收回手的那一刹,少年指尖的厚茧将将擦过她脖颈。
酥麻感使川濑久夏几不可察地颤抖一瞬,她浑身僵硬地盯着镜子,上半身挺得笔直。
方才她和及川彻一连牵了几十分钟的手都相安无事,为什么面对他无意间的触碰,她反倒完全败下阵来?
大脑从看见及川彻单独走进来的那一秒就再次罢工,仅剩的那点脑细胞不能支撑川濑久夏想通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跳动,甚至跳得比在花火大会上主动牵起及川彻的时候还猛烈。
无论再怎样调整呼吸也无济于事,这完全出于本能。
镜子里的及川彻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他弯着腰,发丝在他手里格外乖巧。
川濑久夏的眼神死死追逐着及川彻在她发间上下翻飞的手指,可她其实并不清楚编发进行到了哪一步,那朵头花又会在什么时候戴上去。
——如果不这样的话,她就要撞进及川彻的眼睛里了。
身后的窗户应该被关得很严,川濑久夏想,因为连空气都在逐渐变得稀薄。
心跳声,好吵,好喧哗,及川彻真的一点都听不见吗?
算了,他还是不听见为好,自己现在太不体面。
“小夏。”
川濑久夏猛颤。
“你对我那么紧张干什么……”及川彻竟还有心思笑,他微微起身,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看向镜子,“好啦,我的技术……”
少年的笑容凝在脸上。
他怔怔地望着化妆镜,玻璃镜面折射出的片片光影里,两人的眼神骤然相接。
那个一路上都被他们避而不谈的东西,此刻正以世界上最快的速度在这个角落膨胀开来。
川濑久夏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看见了及川彻的眼睛。
在她读过的那些书里,她曾了解到西方社会有一种用镜子来辅助心理疾病的治疗方法,心理学家相信病人可以从镜中寻找到真正的自我。
心理医生从来没有在川濑久夏身上用过这种疗法,他们解释说,她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而如今,在一间滑稽的浴衣租赁店里,面对着一盏上了些年头的化妆镜,川濑久夏窥见了自己溃不成军的内心。
时间错误、场景错误,思维却从未如此清明。
她紧紧盯着镜中附在耳畔的那双琥珀色眼睛。
什么祝愿和放手都是自欺欺人,只要一想到半年之后的离别,川濑久夏就能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及川彻和她的瞒天过海技术都低劣得可笑,明明只要和彼此对视上一眼,无处潜藏的爱意就开始四处逃逸。
川濑久夏又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它来自虚虚贴在她背后的那片胸膛。
原来兵荒马乱的人从来都不止她一个。
“阿彻。”川濑久夏的声线颤抖着。
“……”及川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她的呢喃失去了声音。
川濑久夏无望地闭上眼,不愿再面对镜中狼狈的自己。
我喜欢你。
她在心里说。
肩上猛地一沉,化妆镜沉默地照出了那颗突然埋下来的棕色脑袋。
及川彻慌乱的鼻息打在浴衣单薄的领子上,一点一滴透入川濑久夏的颈窝,再渗进皮肤。
她微微侧过头去,任由他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的脖颈。
满室静谧,有一对雏鸟在破败的屋顶下互相依偎。
墙上挂着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数着时间,他们已经耽误了太久,店员随时都会进来。
届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心音会平息,躁动会消逝。
但至少在一间远离人群、远离喧嚣的小店里,他们无言地做过一刻恋人。
-
秒针兀自走过第七七四十九圈时,及川彻蹭了蹭川濑久夏的侧脸。
她听见他夹杂着遗憾和满足的叹息,听见他起身站直的动作。
于是川濑久夏也如时睁开了眼睛。
“小夏。”及川彻不再躲避那双灰蓝色眼眸,笑着问,“怎么样,我的技术不错吧?”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她凑近化妆镜,认真地偏过头欣赏:“嗯,阿彻真的很会编头发。”
“其实我姐她的手艺更高超。”他倾身上前,不断微调着头花的位置,“话说她可想见见你了,什么时候让她来亲自给你……”
镜中人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及川彻愣了愣,对未来的展望被他半路扼杀在摇篮里。
好在店员小姐的及时出现拯救了又一场难言的沉默,她面露喜色,把两位客人都变着花样夸赞了一通。
“请问能帮我们拍几张合照吗?”如释重负地走出拐角,及川彻问。
见川濑久夏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又解释:“毕竟你和我平时也不会穿得这么隆重嘛,特殊的时刻当然要纪念一下了。”
她怔了怔,随即点头应下,下意识地向店员递出手机:“那麻烦您了姐姐……”
“用我的吧。”及川彻揽住那个没有任何作用的电子小方块,“她的没电了。”
这两位客人之间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店员犹疑着接过:“那我们……去外面拍?”
川濑久夏也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魂落魄,她提起精神,朝店员笑着点了点头。
小店位于商业街最北端,他们站在街头,任由店员用镜头将自己与身后的华灯盏盏框在同一个画面里。
不知怎地,面对及川彻的镜头,川濑久夏的笑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僵硬。
“小姐,其实你们可以靠近一点的。”相机里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店员忍不住出声提醒。
“好啦好啦,小夏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笑一笑。”及川彻立即反应过来,再次牵起了川濑久夏的手。
“你……”手心被少年的体温再次包裹住的刹那,她猛地一抖,转过头深深看向他眼底。
及川彻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混蛋。
面上表现得那么冷静放松,牵起她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明明他也慌得要命。
“嘘……”及川彻用眼神对她说。
不要拆穿我。
不要戳破我们的满腔澎湃。
“咔擦”。
接连响起的动静打破对视,川濑久夏挑眉看去。
“就是这种感觉!”店员捧着手机,无比兴奋,“虽然是抓拍,但你们刚才的氛围真的太棒了!”
那点若有若无的微妙隔阂也总算被抓拍打散,两人相视一笑,直面镜头,表情养眼到店员连续按了好几次快门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麻烦您了。”及川彻接过手机,这才牵着川濑久夏离开了小店。
夜色渐浓,商业街边的摊贩已经开始张罗着关掉彩灯。
周围是尽兴玩耍过后归家的人群,及川彻和川濑久夏凑在一起,相册里那几张合照已经被两人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
“我绝对要把这张当作我的手机壁纸啊。”少年爱不释手地来回缩放着那张意外的对视抓拍,“还要洗出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揣着!”
“飞到一万公里以外也要带着我吗?”川濑久夏冷不丁道。
牵着她的手骤然僵直一瞬,及川彻的语气像霜打的茄子:“小夏,你怎么又……”
川濑久夏却一派淡定:“阿彻你是明年三月份毕业之后就去阿根廷对吧?”
“……嗯,可你一定要在现在强调吗……”及川彻垂眸,牵着她的手开始脱力。
“那你现在开始学西班牙语了吗?”川濑久夏一把反握住他。
“只学了一点……”及川彻仍沉浸在失落中,“问这个干什么?”
“一点啊……”似是毫不在意他低落的语气,少女突兀地笑出了声,“那太好了。”
“啊?”及川彻一把拽住她,皱着眉在公寓楼前停下脚步。
可川濑久夏仍然神采飞扬,嘴角扬起的弧度甚至又高了几分:“剩下的这段时间里,我来教你西语,怎么样?”
“你……教我……西,西语?”紧锁的眉头蓦地高高扬起,他浑身上下都写着疑惑,“什么意思?小夏你……西班牙语?”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啊。”她回答,“阿彻你小时候上过第二外语课吗?我上了整整五年,选的就是西语。虽然还不敢和母语者媲美吧,但我好歹在去年拿到了DELE C1*证书,引导你入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及川彻已经被她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你在去年考了C1?我完全都不知道……”
“平时我也没机会随便飙几句西语出来啊。”她轻笑道,“就当是……这两年我对你的答谢了。”
见及川彻仍在消化这个消息,川濑久夏拉着他穿过大厅在电梯前停下,从天花板上投下来的暖光把她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有兴趣成为我第一且唯一的学生吗,阿彻?”
* DELE:全球性的官方西班牙语等级考试,相当于西班牙语国家的雅思托福。这里的C1是DELE考试里第二高的等级,能完全熟练掌握运用西语的水平。
回想起了一些主包给DELE白捐钱的日子[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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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 倒数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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