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山的那边是什么(三)

12.

在北信介升入初三的时候,我也升入了初中。

对我来说,生活没什么变化,学校还是那个校址,同校的孩子们毕业了一些,又新来了一些,像拓麻歌子上的电子宠物更新了一样——我仍旧全部认识。

但我自觉自己长大了,远比还在读六年级的小葵要成熟,虽然她的班级就在我隔壁。和我同班的悠斗显然也这么认为,他开始更多地和男生们一起玩。

小葵很不高兴,经常和他吵架。在我反驳了悠斗的“地平说”理论之后,这种情况变本加厉,他每次见到我们都要“哼”上一声,跟我欠了他十瓶汽水似的……呵,男生。

我一直都觉得男生们很小肚鸡肠。

之前有男生用比柿子还酸的语气问我,为什么要采取寄信这种麻烦的通讯方法?大家都这么忙,明明有交换过号码,不如发手机邮件。

“哎呀,你那个北哥哥是不是根本不想理你呀,所以才不和你每天联系。”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送给他一句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金句。

“你管我呢。”

在我看来,实体信件比邮件更具备情感的重量,这是一种古老的浪漫,他们是不会懂的。嗯,这样就更体现出了信介哥哥远超同龄人的优秀。

就算不对标北信介,我也觉得我们学校的男生都十分一言难尽。这群人总以为变成熟的标志是偷偷抽烟、喝酒以及和女朋友去镇上过夜……你对他们说理想,他们对你说长大后要生一个足球队的小孩,好像生小孩比养活一只电子宠物还要简单。

那时候我已经学了生物课,在午休的时候,我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对小葵锐评:“他们等长个子宫再说这些‘理想’吧。”

小葵在我旁边玩排球:“那他们需要重新出生一次。”

我们的笑声飘在风里,在狠狠鄙视过他们之后,她忽然问我:“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13.

理想一般和“喜欢”有关。

有些人喜欢运动,长大之后就想做运动员。妈妈小时候喜欢拍照,后来开了照相馆……我尚且没弄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提到理想,难免有些茫然。

我想到了北信介。

上个月,他给我寄来了他在姬路城拍的照片,是他一位喜欢摄影的女同学帮他拍的。和妈妈待久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照片上的景和人的比例把握得很不错,不仅可以看到背景里的屋檐像白鹭一样展翅欲飞,还不会忽视人物的所在。

他看起来长高了不少。

北信介在信里说,和歌山县的和歌山城和姬路城、松山城一样厉害,合称日本的三大连立式平山城(啊?那是什么?),据说有不少时代剧都会去取景。如果我感到好奇,可以先去那边看看。

我大为惊奇,原来我们这里就有这么特别的地方啊……我都没去过。

我们镇上的每个孩子都是山上的野草,被放养着长大的,因为家长们根本没空。我已经算是好的了,每天能和妈妈说上几句话,还是因为她只在果园工作半天,下午会回照相馆。更多的人去外面打工,只有过节时才回来。

去城里的巴士有两辆,早上过来一辆,另一辆过去,下午的时候再反过来。但长辈们没时间,也不放心孩子们自己坐车,所以从我记事起,我没有离开过这片山带,小葵和悠斗也是如此。

我们都只能从大人们的口中,从有限的书籍,还有收音机和电视的报道中去了解外界。山的那边是大人们带着口音的描述,是纸页上的字,是吱吱哇哇的电流声,以及WTV和关视的漂亮主持人。

站在山顶上,我看到的还是山。

地球是圆的,我只要去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得更远。但蜿蜒的山带在我眼里被拉成了无限长。我闭上眼睛想,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呢?

“我想去外面。”我睁开眼睛,告诉小葵。

至于去外面做什么,还没想好。

小葵点点头,说小时候我们就说过了,以后要去和外面的男孩子结婚——我笑着塞了块梅干到她嘴里,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只是为了这种事才要出去。”我说。

我想知道山的外面是什么样的,不是通过报纸、收音机、电视或者新兴的因特网。我想用眼睛去看,那里能让我看到地理课上才会有的旷野和大海吗?那边的人出门会经常坐飞机、列车和轮船吗?他们每天不用爬到山顶,就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去一览世界吗?

如果有一天,我去了山的那边,而我的眼睛不能记住我看到的风景,那我就把它们拍下来,照片是储存记忆的好工具。

啊,我什么时候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相机呢?

14.

妈妈在看过兵库寄来的照片后,神情若有所思。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这张照片的摄影师很用心,问我北信介和拍摄人是什么关系——大约又想开点关于喜欢的玩笑。

我嫌她总是在意这个。话说回来,喜欢到底是什么?城里人的“喜欢”应当是和我们这里的“喜欢”有区别的吧?我可不觉得学校里那些情侣就是喜欢。

喜欢,应该是更高尚、更柏拉图的存在,像文学名著里的那样,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而不是每天腻在一起亲嘴,这太庸俗了。

妈妈像看傻瓜一样看我:“看来你什么都没发现。”

我:?

妈妈说,悠斗那小子,整天想在小葵面前逞威风,一点面子都不愿意落。太明显啦,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喜欢她。

我一脸茫然:啊?

妈妈说我对感情实在不够敏锐,原来是真没看出来,她还以为我是由于格外护着小葵,才各种嫌弃悠斗来着。

……我感到些许别扭。

倒不是我觉得悠斗喜欢小葵而不是喜欢我有什么问题,单纯是因为我以为我们是能够一起玩几十年的朋友,从来没想过会出现感情方面的变化。

等一下,原来如此,我悟了。

震惊,世界上竟有让人一夜之间变笨的可怕疾病——怪不得悠斗那家伙会相信地球是平的呢,看来“喜欢”会让人本不聪明的脑袋雪上加霜。

我决定断情绝爱,护好我那聪明的脑袋瓜。

虽然有点双标,但对比悠斗和北信介,我感觉后者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应当是不会变成笨蛋的。因为他想做什么,就会做得很好。

一开始我以为城里人不屑于在中学时恋爱,后来我才发现是我想错了,只是北信介没有女朋友而已。这很不合理,他这样完美,比我身边的同龄人都要优秀,身边一定有人喜欢他……看来是他自己没这方面的想法。

北信介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神明身边一般都有神使,我们这里的山神大人旁边是纪州犬的雕像……听说信介哥哥那边供奉的是稻荷神,神使是狐狸。

莫非他喜欢像狐狸一样的女孩?

与其自己纳闷,不如直接发问。

我写信请教他:「信介哥哥,你觉得“喜欢”是什么样的呢?」

北信介没有因为我的贸然发问而回避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仍旧十分认真,说喜欢是想要认真对待。可问题在于,就没有哪件事是他不认真对待的吧?

结果他说:「是有区别的,会是更认真的对待。」

15.

对我来说,认真和更认真的区别有点抽象,看来这不适用于我。但以我浅薄的认知来看,悠斗喜欢小葵,小葵却没必要喜欢他。

悠斗和我们的观点总是有所分歧,就拿“去外面”这件事来看,相较于我和小葵,他不是很想离开家乡。

我不是说人非要出去,只是男生和女生在这方面会有些不一样。男生们就像我读的那些总在文学作品里怀念家乡的男作家一样,对他们来说,故乡是伊甸园,是思念的意象,他们留恋这里,这里有替他们操劳的母亲,未来还会有妻子。

我不想扮演他们的贤内助,电影里演过的,很辛苦。

小葵呢?

我问她的理想。

小葵在垫球,她说目前她想要打一场比较正规的排球赛,再远的没想过。又说反正我比她大一岁,可以做她的榜样,她后面只用模仿我就好。

“你知道的,我一直没什么主见,连拌嘴都说不过别人。不像你,连镇上的鹅都吵不过你……”她停下动作,和我一起看天空。

云的形状像山。

我低头,俯瞰街道:“小葵,有机会的话……长大后一起去兵库玩吧!”

“诶,你是要带我去拜访北前辈吗?”她很惊讶,“虽然我有点多余,但也不是不行。”

我摇头,说就咱们俩,不带别人,也不去找什么人……我知道如果我和小葵真的一起去拜访北信介,他们全家人都会欢迎我们。但我总要自己做点什么,不能什么事都请教他、麻烦他,甚至是依赖他。

对我来说,北信介是哥哥,是前辈,他比我更优秀。

而我也是小葵的榜样。

小葵歪了歪头,看起来不是很理解我在想什么,但她说好呀,支持。

然后她眯起了眼睛:“这块梅干后劲好大,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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