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禁足·赔罪

人生一梦,恍如江月。

剑之初好像做了一个梦,那好像是很漫长的一个梦,长到好像在梦里过了一辈子。

他在四魌武会上成功击败了雅狄王,哪怕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依然是赢了。只是,他并不开心,哪怕舅父告诉他,这是为母亲报仇,他也并不开心。这不是他想要的,应该也不是阿娘乐见的。只是舅父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舅父好似欣慰极了,甚至难得对他展露出一副和蔼的模样,道:“初儿长大了。”

再之后好像又经历了许多,只是一切仿佛浮光掠影,让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最后,只见得满目血腥。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逐渐走远,脚下却踩着血迹,留下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血红色脚印。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挽留那道身影,却只听到冷酷一语:“你让吾失望了。”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震醒了恍惚的人,剑之初猛然睁眼,满身冷汗。

苏醒后的剑之初躺在床上,还未反应过来,他努力回想着梦中的一切,只是大梦混沌,梦醒之后,梦中一切似乎便化作浮沫就此散去,唯一能记得的好像便是那一句“你长大了。”与“你让吾失望了。”

究竟什么才算长大?

那个背影又是谁?为何会说失望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言随端着药走了进来。他见到剑之初睁着眼,便将药放在桌子上,急忙走到床前:“醒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师兄……”剑之初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言随见状,又转身去桌上倒了水,而后,绕过剑之初的伤口,慢慢地将他扶起,茶杯也贴在了剑之初唇边:“罢了,先别说那么多,喝些水吧。”

剑之初乖乖地低下头,就着这个动作喝了几口水,火烧一般的感觉才渐渐退去,喉间干涩也减弱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师兄,我睡了多久?”

“睡?”言随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旋即哭笑不得道,“若真是睡便好了,我们也便不用如此担心了。只是,哪有人一睡便是半个多月的?”

“半个多月?”剑之初一时间有些怔愣,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依照舅父指令去闯四依塔。临行之前,舅父也曾告诉他,此行危险重重,稍不留神便会命丧四依塔。他也记得,当日,舅父说完后便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良久,舅父又说,四依塔危险远在意料之外,你若不愿,要不便不去了,我们再寻些别的法子。

舅父大抵还是担心他的吧……

但最终,剑之初还是应下了,他渐渐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也渐渐明白自己的舅父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他早就应该走出象牙塔了,总不能一直龟缩在舅父的保护伞下。这么多年了,他总该为舅父做一点事情。

只是,四依塔的危险还是远超他的想象。若单单是守塔人便也罢了,偏偏还有那些英灵,再加之无数阵法,便是这些使得四依塔危险性直线上升。剑之初想,自己大概永远也忘不了四依塔内那纵横的剑气,那一道道剑气令人所心惊的并不是它们有多么的花里胡哨,而是其中隐隐所含的剑意,是让剑之初想不到,至今也做不到的剑意,饱含着坚定的信念与炽热的守候的剑意。

“是啊,半个多月了。”言随的回应打断了剑之初的思绪,这时候,他已经将药递到了剑之初的面前,剑之初自然乖巧地接过喝下了药,言随在一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叹道,“你这一睡睡半个多月,四魌武会都要开始了。”

“这么快吗?”剑之初有些怔愣,但转念一想,本身也就是因为四魌武会在即他才去四依塔的,如今算算时间,的确也差不多了。

“不是快。”又一道声音插入,度修仪从门外走了进来,言随急忙过去扶着度修仪走近,直到床边,度修仪才抓过剑之初的手腕,细细探查一番后,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医术给剑之初下了诊断:“行了,恢复得不错。”

等度修仪放下剑之初的手,望着剑之初疑惑的眼神,他又道:“不是时间快,是你睡得时间太长了,再睡下去,我可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别的办法?”剑之初更加迷惑了,倒是言随意识到了什么,他面色一变,轻轻揪了揪度修仪的衣袖,度修仪这才反应了过来,轻咳一声:“这个你不用管了。”

剑之初的性格好就好在足够的乖巧听话,正常情况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如今也一如既往,度修仪让他别管,他就当真不再多言,只是转念一想,问道:“阿舅,舅父呢?”

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题,按往常来说,度修仪应该是很快就能回应的,但这次却有些稀罕,度修仪沉默了片刻,室内气氛一时有些滞涩。剑之初意识到不对劲,抬眼,正望入度修仪的眼中,度修仪冲他安抚地笑了笑,道:“他最近忙的很,你先好好休养,等他空闲了,自然就来看你了。”

剑之初不由得抿唇,明明他不是这个意思的,不对,他好像也不是那个意思,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来着……

——他自己竟然也有些迷惑了。

只是他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一点,两位舅父之间似乎出了什么事,按理来说,度修仪提起无衣师尹的语气不应该是这样的,竟然有些生疏,却也活像赌气似的。这令剑之初颇为惊讶,在他印象中,度修仪的性格一向是温和的,哪怕那天度修仪在他面前处置了流枋,颠覆了剑之初一贯的认知,但是长久以来,度修仪的确是不容易生气的,尤其是和无衣师尹生气,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阿舅,你和舅父……”他犹疑片刻,开口问道。

“你无需多管,好好休养便是。”度修仪的脸色霎时便冷了下来,生硬地拒绝了剑之初的关怀,同时,他也起了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剑之初还想开口,却被言随拉住了衣袖,冲他微微摇头,剑之初这才没出声,直到度修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面前,才又试探性地问言随:“师兄,是出了什么事吗?”

言随轻叹一声:“别问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都要瞒着他?难道他不值得信任吗?还是他们眼中他还是那个未长大的孩子?

“师兄,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言随见他异常执着的样子,止不住地叹气,最终坐在了剑之初身旁,剑之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最终,言随眼神复杂地看着剑之初。剑之初永远都是这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他什么都不知道,永远被人庇佑在羽翼下,但明明……明明他和剑之初都是差不多的,凭什么呢?凭什么剑之初就能被好好地护着呢?

剑之初并不知道言随的思绪,只是看着言随的脸色,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下,问道:“是因为我吗?”

言随轻道:“先生并不赞成师尹拿你的命冒险。”

剑之初用更轻的声音回复他:“可这是我自愿的。”

你自愿又如何?

言随的手缓缓攥紧,那一刻,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这一拳该砸在剑之初脸上的,你是自愿了,可先生却偏偏要护着你的性命,你和师尹倒是如愿了,却累的先生多生担忧,这一桩桩、一件件到底是在祸害谁?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只是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不必太过担忧,想来以先生和师尹的关系,要不了多久,便会和好如初了。况且……”说到这里,他惊觉失言,及时停下了,却反而让一直关注着他的剑之初察觉到了异常:“况且什么?”

言随颇为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答应了先生不告诉你的。”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剑之初罕见地有些不听话,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阿舅不在这里,师兄但说无妨。”

言随又挣扎了好久,终究还是禁不住剑之初一再请求,道:“师尹已被禁足好几日了。”

“禁足?!”

“我也是听先生说的,前几日的时候,有人在界主那里告了师尹一状。”言随面带忧色,只是还是将事情原委道出,“听闻是为着你闯四依塔之事,不止是师尹,便是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如今也被扣了起来,至今都无音讯。”

“那我怎么?”

言随又顿了片刻,如果可以,他非常不想继续说下去,接下来的那些话刀一般割着他的心,也割开了他和剑之初,让他意识到,他和剑之初终归是不同的。为什么不同呢?剑之初,你本来该和我一样的才是,凭什么只让我遭受这些折磨呢?

“是师尹和先生为你做了担保,才让你安然睡到现在。”

所以,你不愧疚吗?你有现在的安稳,全是靠着别人罢了。除去你的师尹舅舅,除去先生,你还是个什么呢?

如言随所料,剑之初内里确实是愧疚的,当时师尹也只是随口一提,甚至给了他第二个选择,可坚定要去四依塔的却是他自己,也就是说,是他害了两位舅舅,害了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他缓缓攥紧双拳,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一拳砸在床上,一旁言随冷眼旁观,口上却仍是安抚着:“无碍的,你该相信先生与师尹的。再说了,界主一向信任师尹,如今想来也只是安抚众人罢了,没几日师尹就能出来的,慈光之塔也离不了师尹啊。”

剑之初的身体微微颤抖,甚至带动了伤势,开始不住地咳嗽,身上伤势隐隐作痛,他的额上冒出了冷汗:“可师兄,是我拖累了他们……”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言随几乎要笑出来了,你终于认识到了,你就是个拖累,只会拖累身边人罢了。这么多年了,剑之初你从小长到大,终归还是个拖累,无能地只能当个拖累,所以,你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呢?

“莫要想太多,你如今……”

“师兄,我去找界主,我去向界主说明,四依塔一事是我决定的,不关舅父他们的事。”剑之初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终于想出来一个解决办法,“如果界主当真只是为了安抚众人,那我刚好给界主递个台阶,再不济,也是为舅父作证。”

“你胡说什么!”言随低喝,“这么多年的书你都白读了不成?贸贸然去找界主,你非但救不了师尹他们,只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可……可我不能坐以待毙啊!”剑之初一时间又急又自责,“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选择的。”

言随闻此,心下却有些冷笑,也只有剑之初才会这样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自己身上,还会觉得都是自己下的决定拖累了他人。他已从先生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了,师尹本就有心将剑之初送过去,无论剑之初是否答应,只不过,怕是师尹自己也没想到,剑之初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也不知师尹是做了怎样一场戏,才让剑之初坚信是自己拖累了他。

该赞一句不愧是师尹吗?

“初儿,你与我说没用的。”言随叹道,“我们老老实实等消息行吗?你现今自身难保,遑论别人了。”

孰料,剑之初却完全听不进去,他挣扎着就要下床,言随急忙起身阻拦他,试图让他冷静一些。两人就此竟然纠缠许久,剑之初终归有伤在身,一时半刻也推不开言随,直到房内响起一声:“闹够了吗?”

这一声,明明熟悉极了,却格外冷淡,两人都不由得一僵,一眼望去,度修仪眉眼冷淡,不似以往。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度修仪听了剑之初的话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只是他也清楚自己只是迁怒罢了,终归,剑之初什么也不知道。

转念间又想起剑之初昏睡半个多月,期间虽然有言随给他喂了些粥,但如今醒了,怕也是饿了。幸而厨房里早就热着饭食,度修仪便去取了来。不成想,让他听见这么一番话、

他随手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步步走上前,言随急忙放开剑之初,度修仪走到了剑之初床前,顺势蹲下:“你方才说什么?”

“阿舅,是我的错。”剑之初以为度修仪并不知道个中真相,他低下头看着度修仪道,“阿舅,都是我的错,是我决定要去闯四依塔的。”

“你以为,这都是自己的错?”度修仪一字一顿重复道。

剑之初急忙解释道:“阿舅,真的是我自己决定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如此天真。

度修仪沉默片刻,起了身。言随一眼便能察觉到度修仪的心思,他抿了抿唇,道:“先生,初儿还小,只是不懂罢了。”

他不懂啊……

是啊,剑之初还小……

可明明,比言随也小不了几岁啊,言随都能明白的道理,你为什么还是不懂呢?

他低眸,剑之初的眼中还带着懵懂与疑惑,度修仪曾经很喜欢这样的眼神,但现在,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累,为什么到了这时候,你还要这样天真呢?无数次的点拨,甚至那一次,当着你的面废了流枋,当着你的面揭开那些丑陋,为什么你还要怀着这样不必要的信任?再这样下去,谁能保护得了你呢?总会被放弃的啊……

到底有些不甘心,度修仪又问道:“你觉得,师尹被冤枉了是吗?”

剑之初犹豫片刻,颔首应下了:“阿舅,本就是我……”

“我知道了。”度修仪不甚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剑之初鲜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嗫嚅了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度修仪也不再多言,他拍了拍言随:“这里交给你了。”

“言随知晓轻重的。”度修仪的吩咐,言随从无不应之理,有言随在,度修仪倒也放心,于是就这么离开了。

他关上门,抬眼望去,兰香馥郁,只是,再清雅的香味也抹不去内心的烦躁。自当日确认剑之初无恙,度修仪与无衣师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两个人默契地互不干涉,便连无衣师尹来镜水别筑看望剑之初也只能见到言随。

直到数日前,一羽赐命匆匆传来消息,无衣师尹被禁足,紧接着,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也被看管了起来。本来,界主还要派人将剑之初扣留的,只是到底无衣师尹还有几分薄面,加上剑之初重伤在身,界主最终也只能答应,暂时让度修仪看着剑之初。

这一切,是否在你算计之中呢?如果是,你又瞒了我多少事?

度修仪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他和无衣师尹本身就是互相防备的,他们中间原本该有道界限的,源于度修仪的未知身份,源于无衣师尹一界师尹的地位,哪怕有救命之恩在其中牵系,但那层关系实在太脆弱了,脆弱到几乎一戳就碎。就连无衣师尹与楔子那样的关系,两人尚且会决裂,何况他们本该那般脆弱的关系呢?

只是也不知何时起,那道界限越来越模糊,也让他渐渐产生了一些错觉,“好友”喊了那么久,他们终归不是真正的“好友”。

或许,是该重新划清界限的时候了。

度修仪第一次主动踏入了古来明祚,这里一如百年之前,只是不知为何,度修仪觉得,这里的灵气好似更浓郁了一些,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只是如今这并不是重点,只能暂且按下。

不多时,界主飘了出来,依旧是熟悉的光球。弭界主好似也有些惊奇:“度先生缘何主动来此?”

度修仪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剑之初今日已经醒来,还请界主示下。”

弭界主有些沉默,旋即轻叹:“这么多年了,吾与你见面虽少,但你应当也知晓,吾是信任无衣的。”

这时候,不是乱回应的时候,度修仪便只笑着,静待弭界主下面的话:“吾相信,无衣此举另有深意,只是,若是瞒着吾,吾也不好替他周旋啊。”

这是试探无衣师尹与他的亲疏关系了……

他与无衣师尹关系不浅,这是慈光之塔高层都知晓的事,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随师尹处理一些事情,所以,也不能直接否认。罢了,无衣师尹不是豁出去了吗?左右界主对无衣师尹又不会如何,那他也不必替无衣师尹瞒着,总归依他无衣师尹的能力收拾个残局应当不成问题的。

“不瞒界主。”度修仪苦笑,“师尹做了这些,却是为了慈光之塔。他对慈光之塔感情深厚,从不会做对慈光之塔不利的事,界主也是知道的。”

“吾知晓,不然当初也不会力排众议选他继任师尹了。”弭界主附和道,只是多多少少有些感慨,“他啊,对慈光之塔,最是关切不过了。”

“是啊。”度修仪敛了眼眸,无意识地开始把玩自己的折扇,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日无衣师尹给自己的借口,他稍加沉默,也就一字不差地转述了出来,“他当日问吾,杀戮碎岛有槐生淇奥,火宅佛狱有魔王子凝渊,两人名扬四境,慈光之塔该如何?”

上天界从不插手这三界之争,三界之中,火宅佛狱有魔王子凝渊,杀戮碎岛有槐生淇奥,慈光之塔……确实该有个人了。相较于杀戮碎岛与火宅佛狱,慈光之塔并不擅武,界主也早已派人查探,那一天,剑之初在重重阵法之中独挑了四依塔内一百四十七位高手,这其中,还包括了众多英灵。因着当日民众对这件事异常关注,因此调查结果也是透明的。

这消息也传了有些时日,剑之初却并未受到人们诘责,慈光之塔太久没有过这种武学上的天才了,他们在武力上被压得太久太久,尤其是在四魌武会上,如今恰逢四魌武会在即,剑之初又有这种成绩,故被传为“慈光之塔的惊叹。”

说是惊叹,其实是希望吧……

度修仪却有些嗤之以鼻,剑之初一人就能代表整个慈光之塔吗?如果慈光之塔整体情况不变,那就算剑之初再厉害也撑不起来,况且剑之初的身份,实在是敏感。

“吾就知晓,他有苦衷。”弭界主叹气,“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着,什么也不说,由得人误会。”

度修仪回道:“或许是觉得,有些事,不足道也吧。”

“罢了,既然说清楚了,那也该解了他的禁足了,还有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也一并放了吧。”弭界主道,再说起来,话语中竟是有些感慨,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意味,“这些时日,没了他,朝堂都要乱了。吾这身体,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中用了些,还得劳烦他为吾看着。”

“想来师尹并不介意。”

岂止是不介意?无衣师尹怕是巴不得把自己的时间精力都扑在慈光之塔……

“那便由度先生亲自去宣诏解了无衣的禁足吧,想来他也自在些。”

这一步……度修仪不由得皱眉,弭界主不该如此草率才是,尤其是在无衣师尹这个问题的处理上,这未免也太简单粗暴了,尤其是,还要让他去宣诏,更是不对劲。但如果按照他的猜想,弭界主又是何必?

见他久久不应,弭界主自然不能一直等下去,便开口询问,这一次,却带上了说不出的的威严:“怎么,度先生介意?”

“宣诏这种事,是否还是应由界主身边的人去?”度修仪试探性问道。

弭界主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颇为爽朗:“无妨,先生自去便是,旁人不敢说闲话的。”

看来这一遭不去不行了,也罢,去了又何妨?

带着弭界主的诏书,度修仪心思沉重地踏上了去流光晚榭的路,还未走近,便听见了一阵琴声。一听,度修仪便知道是无衣师尹,曾经无衣师尹还为学子之时便时常弹琴,烹茶弹琴,最是高雅不过。尤其是,度修仪见过无衣师尹与楔子一起的时候,一人弹琴,一人以舞相和。只是后来,无衣当上了师尹,他舍了琴,弃了茶,一心一意扑在政事上,昔日喜好被一点一点磨灭在政事的繁琐之中。

流光晚榭最新添置琴,还是无衣师尹初登师尹之位时度修仪说的,该在竹林中添把琴。

想到这里,度修仪心下又是一阵说不出的的感觉,他急忙清了思绪,进了流光晚榭。果不其然,竹叶摇曳,无衣师尹正于林中弹琴,只是他身旁不是茶,度修仪闻见了一股酒香。

等他走近,无衣师尹适时停下,他不曾抬头,只是轻笑,却也有些感慨:“许久未弹,手都生疏了。”

“或许也是因为,这并非你当初那把琴。”度修仪如斯回道。

无衣师尹对此并不作答,只问道:“好友该宣诏了吧?”

果然,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罢了……

简单地宣了诏书,度修仪便将诏书递给了无衣师尹,也并不愿多留,他还记得,两个人现在该是冷战才是,于是转身便要走。无衣师尹却在身后道:“多日未见,好友便只有这样吗?”

“不然呢?”度修仪冷哼。

冷战,本来就应该有个冷战的样子。更何况,这件事中,做错的并非是他度修仪,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度修仪先低头。

“吾今日忽有所感。”无衣师尹轻叹,他这句话也引起了度修仪的兴趣,见度修仪回了头,无衣师尹的视线转向了一旁案上的酒壶,“吾想饮酒了。”

“想饮便饮,与吾何干?”

“但吾,却想与你共饮。”

度修仪一时有些怔愣,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直到确认了是无衣师尹,才道:“可惜吾并不擅饮,你另找他人吧。”

“恰好,吾也并不擅饮。”无衣师尹并没有轻易饶了他,只道,“所以,你与吾只需小酌便可。”

“不必了。”度修仪颇为生硬地拒绝道,无衣师尹终于缓缓抬头,望进度修仪眼中,此时此刻,度修仪的脸上都是冷的,无衣师尹从未见他对自己露出过这般神色,饶是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乍然看到,还是有些不适应。

人都是会被惯坏的,两个人的相处中,说的好了是互相包容,但其实总会有一个人不住地去包容另一个,并不是计较多少的问题,而是确实就是如此。一旦有一天,这个人选择了不再包容,那这段感情,实在有些岌岌可危。

“这一次,是吾错了,吾先向好友赔罪。”无衣师尹倒也坦然,他和度修仪说不上什么不可分离,毕竟曾经也只是面上交情罢了。无衣师尹也无法否认,过去这百来年的相处也的确为两人的关系添上了些难以割舍的东西。也不是放不下舍不掉,只是总归,不该为了这种事舍掉。

为了维持这段脆弱的关系,两个人总有一个要低头,很明显,这次度修仪是不可能地头的,无衣师尹也不介意这样低头一次,总归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都有数。

度修仪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他好似看出了些什么,只是还是如了无衣师尹的意,停下了脚步。无衣师尹也起了身,引着度修仪坐下,他为两人添上酒,自己率先举杯:“今日不谈政事,只论交情,这一杯,是无衣多谢好友谅解”

在度修仪的目光中,无衣师尹一饮而尽,颇有些潇洒之意。度修仪缓缓地转着手中酒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或许就这样他们都默认了原谅,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一顿酒能抹去的,那是扎在心里的刺。

到底,他也没多说什么,便当舍命陪君子了,只陪无衣师尹这一次。于是,同样的一饮而尽,只是他却没有无衣师尹那么潇洒,终归甚少饮酒,他这一杯下去,只觉喉间火辣辣的,不由自主地便咳出了声。无衣师尹无奈起身,走到他身后,为他拍了拍背:“吾又没说让你同吾一般,都说了小酌即可,你慢慢喝便是,何苦喝这么急?”

“那你不早说?”度修仪边咳便埋怨,没好气地睨了无衣师尹一眼,从无衣师尹的角度,只看到那绯红的眼尾,一瞬间,犹如飞红流丹。他早就知道,度修仪的相貌是极好的,只是从未意识到,这般相貌也堪称勾魂摄魄。

好在无衣师尹本也不是会为美色所迷之人,怔愣一瞬便也调整好了心绪,急忙回了自己的座位,也不多言,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度修仪聊了起来。说了不谈政事,他也不会自找霉头,左右可聊的话题多了去了,两人就这么边喝边聊。

直到月上梢头,夜风微凉,恍然间,无衣师尹抬头,度修仪一手撑头,脸上泛着红晕,迷蒙的眼彰显着主人已是醉了。有的人不擅饮并非借口,是真的不擅饮,而有的人却真真是借口,只是为了把人留下来的借口,到了如今,神思还是清醒着。

无衣师尹细细观赏着眼前人,他见过度修仪很多模样,笑着的,带刺的,生气的,不正经的,甚至为了讨糖吃近乎撒娇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这般醉态。他并不像旁人一般醉酒之后有多放荡形骸,就这样直接睡了过去,倒也算得上省心,只是脸上的红晕实在不正常,活像涂了什么胭脂水粉一样。

他又惊觉,自己不该这么盯着一个人看,这实在不像他平日作风,兴许也是醉了吧,那这一顿酒,便该喝完了……

得庆幸流光晚榭之中有为度修仪准备的房间,无衣师尹看了度修仪好几眼,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将人抱走。忽而风起,他停下脚步,抬眼望去,月色皎洁,回身望去,是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无衣师尹敛眸,并不多言,又转回了低头看了看醉酒的度修仪,踏着清辉步入黑暗。

问:这章的无衣师尹到底是什么心理呢?

无衣师尹: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

一如既往求评论,路过的追文的,看完踩个评可好?要不给你们表演个节目,暴打光球怎么样?

弭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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