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林如海侍疾的这些时日，除了太医、内侍太监、林家的管家小厮外，胤俄跟黛玉是换着守着林如海的。

直到林如海体温、咳嗽咳痰症状完全好转，诸人的心才都踏实了。

黛玉见胤俄瘦了一圈，两人说话时，她眼睛都红了。这此之前，她从来都只让他看到她坚强的一面。

胤俄给她递了帕子，柔声道：“林伯伯都好了，姐姐不必再担心了。”

黛玉接过帕子，哽咽着道：“谢谢胤俄，我知道我父亲好得差不多了，已经不着急他了。”

“那姐姐还为何哭鼻子？”胤俄笑着道，“要是有人欺负姐姐，我揍他。”

林家的家风十分好，底下人走路都是静静的。更没有贾家那般三两个婆子丫鬟聚一起讲小话。再说黛玉是大小姐，也没人欺负了去。胤俄不过是怄她笑罢了。

黛玉眼睛还红着，听完胤俄的话又笑了。她道：“担心你啊，傻子。”

胤俄笑着道：“有姐姐这个诸葛亮，我能有什么事儿？”

“瞧你都瘦了。”她垂下眸，声音很轻很轻。

他心中一暖，走上前两步，问：“姐姐说我是瘦了好看，还是胖了好看？”

他衣物上熏的香也近了，她脸一红，道了句：“都好看。”说完，就跑开了。

林如海已经大愈，好些天不见风了，觉得屋里药味重，便让服侍他的管家把窗户推开。

谁知，窗户一开，林如海便远远地看到，黛玉先从后院廊厅跑出，还拿手背冷着脸；十阿哥后出来，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若非亲眼所见，林如海还不知，他那四五岁时跟男孩子一般启蒙《四书五经》，素有才女之称的女儿，有如此小姑娘的娇俏的一面；也不知为人处事十分老练又彬彬有理的十阿哥，还是个情种。

林如海已经猜到了皇上让他年底进宫述职的真正意图了。

林如海抚须笑着，心想，钮祜禄家的这个阿哥很是不错，千里迢迢陪玉儿回扬州。而且他的命就是十阿哥救回来的。这门亲事，他是很满意的。

话说早年林如海也想过荣国府二房衔玉而生的那个哥儿。当时他觉得知根知底又亲上加亲，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但是荣国府二房老爷太太一直没提。这个态度，就很明显了。

林如海心里也清楚，大抵跟先夫人贾敏出嫁前，和荣国府的二房太太王夫人，姑嫂间曾经生过龃龉，是脱不了干系的。

当然，林如海还不知道贾宝玉不学无术、沉溺脂粉堆的情况。否则，他头一个不同意。

林如海后来想着再过个一两年给玉儿看个好人家。谁知他突然大病一场，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他现只想好好养身体，待面见皇上时，把玉儿的事定下来，他也能放心了。

又过了几天，林如海的状态又好了一些。他便有了精力处理事情，他对此番在他生病期间帮助过他的人一一表示感谢。

林如海留贾琏在林家玩到年底。年底他回京述职时，黛玉跟他一道回京。

贾琏听此，连说家里有事，要速归。

因为林家的家规极严。天一黑，门就关了。进来了就别想出去，出去了就别想再进来。林家底下人也无耍滑者，想通融一下，都不能。贾琏这些天都快憋出毛病了，一刻都不想多待，带着林如海给老太太带的礼就先告辞了。

林如海又想起一件事儿，“江宁织造曹大人，知道我病了后，还给我送了药。连治打摆子的西洋药都送来了。我这边的大夫看了，说我患的不是打摆子。药虽没用上，但这情谊是极重的。本该当面感谢的，如今我病初愈，也只有托人去送谢礼了。”

江宁织造曹大人，那是曹寅啊。《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爷爷。不过如今曹雪芹还是没有出生的状态。

林如海提曹寅无比自然，饱含情谊。

胤俄细品之下，又觉得那股子诡异感从他心底升起了。

当然，他还是几百年之后的人，要说离谱，他自己好像才是更离谱的那个。

而林如海提的治疗打摆子的西洋药，那不是胤俄给曹寅备着的金鸡纳霜吗？

史上曹寅患了疟疾，康熙专门派人送金鸡纳霜。只是京城到江宁路途遥远，等药送去了，曹寅人也没有了。

去年此时，胤俄在南书房外见到了曹寅。胤俄便去西洋传教士那里要了些金鸡纳霜给曹寅备着。

如今曹寅听说林如海病了，见他发热，吃草药无甚效果，怕他是得了打摆子，便让人送了些金鸡纳霜给林如海。

胤俄想着，曹寅手上的金鸡纳霜还不知够不够他挺过疟疾。

又闻林如海要差人到江宁给曹寅送谢礼。胤俄便自告奋勇：“林大人，不如我去给曹大人送谢礼吧。皇阿玛总是念起曹家太夫人，我也想代皇阿玛去给曹家太夫人问个好。”

林如海已经将胤俄当成准女婿了，也不跟他见外。

于是，胤俄带着林家的谢礼，替林如海到江宁曹家致谢。

走到曹家门口，两个蹲着的石狮子，三扇兽首大门，跟荣国府看上去无比相似。那股熟悉的莫名的时空错位感，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曹家听说十阿哥来了，开大门相迎。曹家自太夫人起，皆迎了出来。连曹寅三岁的儿子曹颙，也被牵着出来相迎。

曹寅的嫡母孙氏，曾做过康熙的乳母。老太太有些岁数了，但精神矍铄，跟胤俄好一阵寒暄，问太后可好，又问皇上可好。

胤俄一一答好。

胤俄在曹家的宴席上，他还吃到了红楼梦中记载的酒酿清蒸鸭子、炸鹌鹑、牛乳蒸羊羔、茄鲞、鹅掌鸭信、酸笋鸡皮汤、藕粉桂糖糕和松瓤鹅油卷等美食。

其实，宫里多得是山珍海味。但是民间的富贵人家会吃会玩的花样，也不比宫里少。

就拿那茄鲞来说，胤俄便是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吃了半天都没吃出茄子味来。胤俄记得红楼梦中茄鲞的做工非常复杂。茄子去皮切丁，拿鸡油炸，跟一堆配料一起用鸡汤煨，给糟油拌，再瓷罐里瓮等等。

满人爱食肉，炖熊掌、烧鹿尾倒是常有，但很少这般在素菜上雕花。

曹家是皇家的家奴，倒是不在胤俄面前，跟红楼梦里对刘姥姥那般大讲特讲某些菜的工序。

饭罢，曹寅带着胤俄游园。曹家的这座宅子，也跟荣国府无比相似，雕梁画栋，穿山游廊里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难怪后世人说曹雪芹写红楼梦就是写他自己。

游园过后，曹寅又带胤俄去书房喝茶。

曹家喝茶的杯子也讲究。

胤俄手里的杯子上镌着“晋王恺珍玩”的小字，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的小字。

胤俄印象中，这杯子在荣国府栊翠庵妙玉请吃茶的时候出现过，这是件价值连城的古董。

曹寅恭恭敬敬地坐在胤额下首。

胤额好奇地问：“令弟曹宣可好？”

史上曹寅的儿子都早逝，他这一支便绝嗣了。康熙将曹寅四弟曹宣的儿子曹頫过继给曹寅，接任江宁织造。

见曹寅面有讶异之色，胤俄笑着解释道：“素闻桐君大才，吾心向之。”

曹宣善画，有《洗桐图》等代表作，因有“桐君”之称。

曹寅会意：“多谢阿哥厚爱，四弟刚得子，正在家中，臣下这就把四弟喊来。”

此时所出的孩子，正是曹雪芹的父亲曹頫。

胤俄心道，人家刚添孩子，一家人肯定是又喜又忙的，他这会儿就不打扰了。“下次我出来时候多些，再登门去拜访他。”

在曹家待了半日，胤俄念着黛玉，也不在曹家多留。曹寅见留阿哥不住，又回了好些礼给他以及林如海。

胤俄重礼不收，只收了江宁的特产。

临行时，胤俄问曹寅，上次给他的金鸡纳霜，可还有剩的。

曹寅说他有个远亲，患了打摆子，给了那亲戚一些。又闻林大人发热多日，担心林大人也得了打摆子，便差人将剩下的给林大人了。

也就是说，曹寅把胤俄去岁送给他的金鸡纳霜都送人了。

胤俄心道，曹寅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等回去了，再找传教士要一些金鸡纳霜，差人给他送来备着。不过，以曹寅的性子，估计再送来的药，也不一定留得住。

金鸡纳霜是用金鸡纳树的树皮研磨而成的。金鸡纳树原产于南美洲，亚洲引进此树还要在一百多年后。因此，金鸡纳霜只能从传教士那里要。但传教士带来的金鸡纳霜也是有限的。

胤俄想着，其实后世，我们也有自己的抗疟疾的药物。那便是首个摘下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青蒿素。

青蒿素是从黄花蒿中提取的。而黄花蒿是一种常见植物，在我国的东部、南部都有。

回去的路上，胤额在路边的荒地就发现了黄花蒿。

他有个想法，想在这个世界，尝试提取青蒿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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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四季（10）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