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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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全黑了下来,上弦月若有若无地浮在南边的院墙上。墙面上爬着的青藤和墙脚下丛生的乱草中各种虫都鸣叫起来。早些时候的那场雷暴带来的潮湿仍不散。

范闲也是这时候才回家,丢了魂一样!

也不知因何缘由,自家妹妹回京没几日,范闲却已习惯了有事没事来她的院子里。

陈萍萍让他回家暖暖身子,也是,在这冰冷彻骨的朝堂之上,或许范府才是他最后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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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陛下震怒,赖名成立刻被提刑太监押到了午门,冠带都被夺了。正当午时,午门中轴的跸道上仰首望着天空那颗“异像”的太阳,等着受使所有官员都闻之心寒的廷杖。刹那间乌云遮蔽。

死杖!四个太监的目光一碰,然后四双眼睛都闭上了,四根廷杖轮番猛击向赖名成后背腰间肾脏的部位。

每一杖下去都没有声音,也没有血渍从袍服上渗出来,击碎的都是内脏,鲜血立刻从赖名成的嘴鼻间喷了出来。

二十杖片刻便打完了,前两根廷杖贴着地面从赖名成的两腋下穿了过去,把他的上半身往上一抬。他的头软软的垂着,上半身也软软的垂着。

赖御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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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前言不接后语地同范婧说了许多。此事对范婧的震动不算小,赖御史死得其所,但绝不该是因为范闲!

沉默良久,范婧才道,“你接手一处便雷霆手段,可你想过没有,陛下为什么一步步将你引至今日?”

范闲深色黯了下来,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从走私案来。陛下要他说出皇室成员走私,也要他范闲说出那句没有实证。

他所有的愤怒,不甘,此刻、乃至未来都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于是他只能重重磕头,却不知道自己拜的是什么。

床上那块青色的包袱布还平摊开在那里,包袱布上叠着几套衣服几本书和一扎文稿。

“这世道,法理从来都是君权的傀儡。”范婧伸手将其中一件文稿递到范闲手中,自是与都察院有着莫大关系,“京中势力盘综复杂,赖名成是直臣。责难无以成事,希望你看了这些能好过些。”

范闲并未打开,望向范婧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好歹在琅琊五年——”范婧又递给他一杯奶茶,“尝尝,甜的。”

范闲一下放松了下来,接过奶茶靠在范婧的榻边,“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你为民办事,入宫禀告,是公心。”范婧叹道,“我明白,世人明白。但在陛下眼里,你假死脱身,是私欲;不服君权也不尊皇权,该敲打一番。你想试探一下他能容你到何等地步——但你翻出了他掌心,他自然不会饶你…”

范闲一头撞进旁边的毯子,久久不言语。

范婧见状又充满希冀地问道,“要不——你和我走?”只见范闲摇摇头,他铁了心要与这世道斗上一斗。

其实范婧这也不是第一次想要范闲和她走。

外头似乎又下起雨来。淫雨遮掉了不久前拦住范闲挑事的一队车马、遮掉了毙于廷杖的赖名成、遮掉之前所有的伤心事——暂时地遮掉。

“爹还在宫里,也不知咱们这位陛下还有何指示。”

*

宫里传出了消息,陛下请了江南的道科班入宫唱大戏!这时节京都风风雨雨,庆国的皇帝陛下却犹有余暇陪着太后,看了一天的戏,不知道赏了多少筐铜钱出去,说不出的开心轻松!

你方唱罢我登场,戏台子收了,今日陈萍萍不在,范建自是陪着。

首当其冲的问题便是回京的范婧。

大殿的门紧闭着,两个当值的太监一左一右地守着。

“范婧回京了?”庆帝用一块雪白的淞江面巾擦拭着手中的弓弩——这正是范闲制图,工部赶制出的那一把。

“是,回来十多天了。”范建有问必答。

侯公公立在一旁,见庆帝擦的差不多便走上前去准备接着面巾。

庆帝停了手,站了起来,却没将面巾给侯公公,而是信手一扔,那块面巾恰好扔在御案上那封急递旁边:“半个月前就该让朕看的东西,这个时候送来朕不看也罢。”也不擦手,信步而去,将手里的弓架在案上:“这么说来朕似乎还没见过那孩子?”

如此看来御案上的密信应当是和范婧有关。

范建赶忙行礼,“陛下,小女前些日子摔伤了腰,怕是不能进宫面圣,这才没有及时禀告。”

“朕什么时候说要召她入宫了。”庆帝似笑非笑,“也罢,过段日子便是春闱,待到春闱过后也不迟。”言下之意便是,范婧会在京中待到几时?

范建在庆帝身边多年,此时倒是有些分不出喜怒,对于总归会到来的范婧和庆帝的见面,他是十分忧惧的。

范建俨然一副为顽皮孩子忧心的模样,“陛下,您也知道,范婧在外多年,臣恐怕是拘不住她。”

“这么说来她回京你倒是头疼得很?”庆帝倒是颇有些好奇。

“他们兄妹二人在澹州时就是这样,稚子顽劣,到京都更是不改。”范建这话倒也没说错,“前些日子范婧更新了推牌九的规则,更是带回来彩色的牌。他俩现在常常带着范若若一起,研究一种桌子上的球,叫什么乒乓球。”是啊,就差开残运会了。

庆帝倒是不置可否,只是见或不见,恐怕没有什么分别。

*

范婧虽仍行动不便,但还是偷偷乘马车到集市看了看,收获不小,发现了几个琅琊的暗桩。

只是车架突然被黑衣人拦住有些吓人,那人只道是鉴察院院长请她一叙。为了显得不那么可怖,又解释道:院长是小范大人的上司。

依照两人的身体状况,两张轮椅总归有些莫名的气氛。

陈萍萍就在京都的一家酒楼等她,终归还是没有到鉴察院去,有时想想,京都城西那个方方正正,外墙涂着一层灰黑色,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建筑,实在不适合他见那个孩子。

范府的小厮帮范婧进了门,便由黑衣人推着进到一间密室。

密室的玻璃窗被黑布蒙的严严实实,没有漏一丝阳光进来,一位面相瘦削,嘴旁光洁没有一丝胡须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一条柔顺滑美的羊毛毯子。

这位老人很多年前在北边得过一场重病,从那以后,就开始有些畏光。

随着范婧的到来,屋子里跑进几缕阳光,门关上它们便又逃了。

仿佛惧怕这间屋子,惧怕这个老人。

陈萍萍。

这个女性味十足的名字刹那间会让几位高层官员死去,会让一个更高层的官员儿子凄苦地潜入敌国,直到取得有价值的情报。

可范婧倒是比想象中要神态自若。

“你不怕我?”陈萍萍望向这张与故人几乎别无二致的脸,心底澎湃,扯出一些温和的笑。见小姑娘摇摇头,又道,“这世上人道我是活阎罗啊。”

范婧笑笑,“那大概我是见过真阎罗咯。”

“您是范闲的领导,找我是说他的事儿吗?他很难过。”此话一出倒有几分不谙世事的意味。

“我知道。”老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推着轮椅,来到范婧身旁,关切道,“但我见你不为这个。伤势还好吗?”

范婧摆摆手,无关痛痒道,“驯马时候意外摔伤,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过几个月便好。”

陈萍萍此时便又不知说些什么,头一次觉得话深了浅了每个火候,便略作自嘲地笑了笑:“我和范建从小一起长大,想不到现在要为他家的事情操这么多淡心。”

“您的意思是不该叫我来?”范婧歪头笑笑,“倒也是,外头若有个什么状况,两张轮椅怕一时也不知抬谁。”

陈萍萍笑得更爽朗些,“老夫可残废了几十年,你说这话不怕我生气?”

“不怕!”范婧朝陈萍萍眨眨眼,“过些日子府里还有球赛呢,请您来当守门员!”

“噢。”老人也微笑了起来,似乎想到很多愉快的往事,“那我做守门员你做什么?”

她不仅长得和她母亲像,就连身上那股异于常人的劲儿也像。

范婧指指轮椅,她此刻连这椅子都推不动,“我裁判啊,摔断了腰动一下都疼,挡球动作幅度太大。”好在马上手摇轮椅就要赶制出来了。

陈萍萍笑笑,这才将桌子上的盒子给她,只当这是送她的见面礼。

几粒种子。

叶轻眉寻来的种子。

见到了萍萍!撒花!!!

希望看到大家的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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