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自天水出发由祁山道入陇南。刘儒亲率两千轻骑为先锋,紧随其后的是主力部队,以及押送粮草辎重的后勤。沿路黑压压一片,盘旋若龙,将士们着的铠甲在日光的照耀下似金鳞般一道排开。
祁山道崎岖难行。所谓路不过是山中的低谷盆地,路两面都是悬崖峭壁,崖高万仞。骑兵在这里讨不到半分便宜,兵士们大多牵着马,更别说马吃得比人还要多。
抬头时遥遥可见远处的青泥岭,因岭高雨频,道路泥泞而得名。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他们大约要行个两三天才能到。
青泥岭南控巴蜀,北锁秦陇,实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惜它的主人不懂得利用它,连个防守都没有就任由它空着。看过地势,荀攸立刻就明白了将要面对的对手是何种水平,喝了口水,“吩咐下去等会儿留部分人马驻守此处。若有意外也是我们的生路。”
未先遇敌就思不败。。。刘儒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乖乖怎么会那么没信心,可跟你在开会的那时候不像啊。”
“我们不加考察就孤军深入,已属胆大了。别的地方还是稍稍收敛一点吧。”
入蜀大抵无坦途,尤以青泥岭这段最险。终年笼罩在茫茫的云雾中,群峰高耸,底下是急湍。孤深峭壁扼幽谷,枯松怪石生其间。荥着山峦的小路不过百步就已过九折。
再加上忽至的大雨,道路更加泥泞难行。将士们牵着的马还不时陷到泥里,需好几个人才能救出来。一时间人人叫苦连天。
刘儒的黄骠马一栽歪就陷到了泥里,人也摔下去滚了一身泥。他刚爬起来张了张口,深吸了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那马抖了抖毛,溅落一地泥。
那样近的距离,刘儒直接落了个满脸泥,随便胡噜了一把脸,抱怨道,“乖乖,我怎么感觉路更加难走了?”
荀攸别过脸去。青泥岭蛮有名的,历史上发生在这座岭的战役也挺多的,最出名的就是南宋时金兵十万铁骑折于此处的仙人关,而且当年金兵所走的就是这段路。。。他一早就知道会如此,所以他们这一行只不过带了两千轻骑,作为战争必需品。
待翻越青泥岭,路渐渐开阔,芳草纤绵,沿路的西汉水静静淌着,如横练般闪闪发光。这一带素有陇上江南之称,富足得很。此时正值夏收,田间阡陌纵横,几个老农在地里忙碌,远处人家飘着烟火,还可以听见鸡鸣犬吠。
看过余下的地势,完全就是一马平川,正是骑兵发挥长处的地方。虽然刘儒身上挂了一身泥,他还是精神得不得了,在马上摩拳擦掌,“冲冲冲。小爷我被马骑了一路,也是时候该练练手了。”
荀攸摇了摇头,“不可。一路走来将士疲惫。我们对路当地情况也不熟悉。这样盲目过去的话,恐有变故。”而且他们出征时所带的粮草也都耗尽,后勤辎重又迟迟不到。
令军队在距村子挺远的地方扎营,生火做饭。荀攸刘儒他们则去村子里打探情况。
荀攸跟村民简单问过几句话后,就清楚了这个村子的人口数量,还有经济状况。他习惯做这些细碎的事情,利用大数据由表及里地分析,穷尽一切可能。他的智主要体现在对情报的收集分析,掌握得越多,对他来说胜算就越大。
当地人多信五斗米教,随处可见义舍,里面供奉着天师张道陵。五斗米教大致是个政教合一的组织,张鲁称天师,以神权统治民众,划分治下为二十四治区,治内设祭酒管理道民。
义舍前一棵大榕树底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边围着群小孩子,那些小孩叫他祭酒爷爷,还缠着他听故事。
刘儒一时兴起,拽着荀攸坐到一群孩子中间就要听故事。
见来者,老人行了个礼,“客人好面生。是远道而来吧。”说着说着,祭酒把他们引到义舍里,煮了一壶茶水。细细一看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备着吃食,和衣物被褥。
“这些都是无偿备给你们这样远道而来的客人的。”
刘儒对这些相当感兴趣,东翻翻,细看看,还跟他开玩笑,“老人家您就不怕有无赖来捣乱吗?”
祭酒笑笑道,“人们偶有取用,也都是量腹食用,解一时之饥。”
见刘儒对这些感兴趣,祭酒索性说了更多,“张天师以道教民,以德化众。治区广设义舍。粮食财物乃天下所公有,饥寒者有权取得衣食。”
祭酒说的这些,听上去颇有点儿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味道。接着祭酒还讲了几段张鲁宽恕别人罪恶的小故事。小过不予追究,修路百步就可。大过公开教育,可以原谅三次,仍不思悔改的,才会惩处。
听着听着荀攸不觉摇了摇头。张鲁践行的此举,是劳动人民心中美好的追求和梦想罢了,违背了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依现在社会生产力根本达不到这种水平,发展不出来这种理想社会。
回营的路上。荀攸拿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最终制定好下一步部署,“我们先放出话去,要从当地买些粮食,征当地人造船。待休整几日再出发。”
刘儒一脸得意笑容,“实际上我们第二天晚上就趁夜色出发。等下我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喂饱马吃饱饭。”
第二天清晨,他们早早准备好,轻装快马突袭。到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很快斥候来报,说遥遥看见火光,那位张天师很有理想地依山扎营。
刘儒熟谙兵法,初一听就露出那口大白牙,显得既得意又张狂,“走。咱们该给张天师好好上一课了,告诉他这种扎营方式是不正确的 。”
一部分人持火把,自山上突袭下来。与此同时,两侧铁蹄奔出。似从天而降般铺天盖地袭来。马鸣长嘶有如虎狼之出,势若山崩地裂。
刚刚还静得吓人,眨眼间就喊杀声震天,似漫山遍野都是人。张鲁心下大骇,中午才得到消息他们远在青泥岭那一带造船买粮,怎么现在就到略阳了?
那马蹄声在耳边不散,张鲁哪里见过西凉铁蹄之厉,头也不敢回,急问一旁的小兵,“他们到哪里了?”
就在他眼前啊。。。一道破空鞭影袭来,直接把他从马上带摔在地。
“给小爷看看这个人是谁。”一个人被扔到张鲁旁边。张鲁直感觉眼熟得很,认了好久,才想到是刚刚问话的那个小兵。。。
一只脚踩到小兵头上,那个挺傲慢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看上去穿得不错。我问你他是谁啊?”
小兵吓得无血色的唇动了动,“是。。。我们的张天师。”
听到那位将军哦了一下。掰过他的脸,直视自己,言语间轻佻得很。“张天师爬什么啊,不想见见某嘛?”
几句话说得犹如针扎一般。张鲁抖了抖,忍着剧痛又爬了几步。
“张天师。在下是颍川荀氏荀攸。久仰大名,如今一见,甚是钦佩。”
张鲁抬眼看去。少年眉目舒朗,一副君子仪态,恰似疏梅映淡月,开口时也客气得很。
少年行了个礼,态度愈发恭谦,“今攸想入贵教,不知意下如何?”
张鲁刚经历了人生最绝望的事,被人追得发乱冠散。闻言他只是呆望着眼前这个清贵的小公子。
“我们合作吧。我可以依凉州兵马之利,把你的教义带到更多地方。你想把教义带到哪里?西凉,还是益州?”
荀攸这样做是别有用心。因为此举是能最快吞并汉中,获得足够多的力量与马腾相对抗的方法。
效果出类拔萃,张鲁立刻为他们举办了隆重的入教仪式。此后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他们在汉中不过半月的时间,已经成为了五斗米教的领袖,各种神话光环加身,出入时人皆不敢直视。
观星楼上。荀攸半闭着眼睛倚栏而坐。月将出山阿,底下是万山树影漱漱摇动。长风动其衣琚,连带着身上垂坠的佩环作响。
刘儒走到他旁边,身上隐有酒气,口齿却清晰得很,“我们去打长安吧。你听我说其实马腾有谋的,他联合好了韩遂,还在长安布有内应。”
荀攸头也不抬,“照我给你说的。按兵不动即可。不管他如何布置,长安此行必定会败。”
“乖乖,现在恩师尚在长安,这是眼下唯一救他的机会。我如何不去?”
见他这个样子,荀攸有一丝动容,耐着性子细细给他解释,“先不论贾诩入长安后的种种手段有多高明,仅一点我们彼此间心不齐就足以致命。这些年韩遂马腾二人一直在互相征伐,争夺西凉。而马腾本来的打算就是在坐稳西凉之后让你折于战场。”
这时荀攸站起身来,面上笼上一片阴影。朗声道,“名可易,权必争。今你空有凉州共主之名,却名实相悖,处处受他所制,乃权之丧也。若依我谋,足可让你坐稳西凉。”
荀攸自袖里取出两张纸递给他,“这是我整理的你出兵和马腾出兵时的兵力对比。可以清楚看见支持你的人比马腾要多。再加上现在我们已经稳据汉中,你大可不必再依附于他。”
刘儒连接都不接,“乖乖,其实我对取西凉没有兴趣的。马腾跟我说自你来了之后,我的心就变了。”
“现在我想给你看看我的心。我的心一直未变。”
荀攸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问他,“心要如何看?”
“如此看。”刘儒解开腰间玉带,一层层褪下所着的衣物。他身材极好,典型的腰窄腿长,那些肌肉线条隔着层薄薄里衣若隐若现。他背过身去,随着最后一件里衣落地,展现在眼前的,不是什么旖旎风光,是伤。背上暗红一片,纵横交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
“我非是头脑空空,也知道马腾的谋,但我不愿去想。我只希冀可以救你和恩师。当初我没有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身困樊笼,现在我有那个实力了,你让我如何坐视不管?”
以迹表心,足可见他初心澄明。
刘儒合上衣服,沉声念道,“修我甲胄,与子同仇。备我鞍鞭,与子同行。执我矛戈,与子同作。男儿何惧身作骨?纵是身死也应作砖砌守我家国。当年恩师念出前半句,全营齐呼后半句。现在只余我一人了。”
荀攸道,“好,我们去长安。”也不消什么佞算诡谋。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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