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天高云阔,朱旗在朔风里翻涌招展。朱旗之下,三军既陈,下一步就是兵发长安。
他们这一行若真的成功,即刻可逐鹿在手。可世上哪有那么轻松的事?长安前有三辅,直面胡羌。曾为几代帝都,又经几代加固,素以城高险固著称,可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一旦有意外只需依渭河水运,便可以顺流而下。
马车外面长风凄絮,耳畔只听得那些风吟声。荀攸于车上抱膝坐着思索,莽攻长安怎么想都不智。军事是政治的衍生,现在战略既已失利,就要思考如何要靠战术于战场上不至于输得太惨。
刘儒跳上马车,开口吊儿郎当地,“乖乖,你怎么不骑马啊?”他这次出发倒是没有把铠甲披挂齐全,仅着一身朱红色常服戴着个细鳞护腕。
说着刘儒还凑过去,盯了会儿对面那人手腕脖颈等处露在外面过于白的肌肤,言语一贯轻佻,“其实我家乖乖细皮嫩肉的,骑不了马也属正常。”
荀攸注意到他的护腕,扯过他的手,看了又看。想起了历史上的重甲骑兵。
“等下把军里工匠给我。长弓手也要给我一个。”
马上刘儒就识破了荀攸的心思,凑过去,唇角微微勾起,“乖乖是打算研究甲胄了?乖乖要的这些可都是军里的宝贝人,需好好对待。”
荀攸嗯了一句。饶是不放心,还在试图说服他,“能理解你,但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战机稍纵即逝,我们应该在汉中继续观望,再联络西凉其他人。
你知道与马腾合作的韩遂是何人吗?纵观韩遂一生,他三拥其主,又三弑其主,发现没有利用价值就果断杀之。像北宫伯玉,边章,王国都是这个下场。此人最为阴险狡诈,残忍无情。”
见他如此认真。刘儒敛了面上的嬉笑,抽出腰间刀。甫一出鞘,刀鸣铮铮。而他眉宇间的锐气亦如刀光,势可破竹,“凭此刀,我自可一一杀之,又有何惧?”
荀攸一路沉默。临分别,他指着地图,“我领三千兵走另一段路去长安不远处为接应。若真的有什么,你就去这里,跟我碰头。”
本来他开口时还是那副渺渺如云,皎皎如霜的玉质公子模样,到最后越说越愤,“当然若出现意外。你也可仿效西楚霸王跟我来个无颜见江东父老,我还能落个清净。”
此役过后,刘儒应该会跟马腾完全割裂开。
刘儒笑笑把地图揣进怀里,一催战马领着军队浩浩荡荡离开了。
首先兵临雍州三辅之地,出乎意料地并没有遇到太多反抗。不出一个月,他们就直接来到长安城下。
西凉军惯在平原长途奔袭,压根都没有什么攻城器械,只是把长安城给团团围困起来。
这是攻城最常用的手法断其补给。。。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最早殃及的往往是些平民百姓,很快整个长安城就满地哀鸿,饿殍遍野。李郭二人还大发恻隐之心,开了一侧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让那些平民离开。
出来的那些人人面有饥色,不断被后面人推搡着往前走,终于走到西凉军面前。哆哆嗦嗦地看着一脸肃容的军人,近乎哀求地声音,“军爷行行好。”
西凉军只是阴着如铁般的脸,冷漠地举着刀隔开距离,一言不发地等着他们将军下令。
长安城只打开的这么一个小门,当然没有什么用处。军队在渡河时都讲究个半渡而击,阵型一乱,不能相救就是袭击的最好时机,更别说这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他们没有丝毫下手的机会。于是刘儒摆了摆手,直接下令让平民离开,还分给他们些口粮。
手下的副官张复看不过眼,“羽林,你这是做什么?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们离开。万一里面混进了奸细,后果无法设想。”
他和刘儒同是皇甫嵩的下属。本来在汉朝只有他们这样的六郡良家子才能当兵,可惜后面补充到部队的,基本都是西凉本地人。好在他们一直严军纪,明军法才没有沦落为一伙乱军。
刘儒揽过他的肩膀,笑笑道,“恩师跟我说过兵者所用来诛乱,禁不义。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他们不过是一群无罪平民放了就放了吧。”
跟传闻如出一辙,他是皇甫嵩的得意门生,承了皇甫嵩的性格,对敌可以说是残忍甚至是冷血无情。而对那些无关的人相当仁厚,甚至是不加怀疑。
张复张了张口,迎面对上那些女人和孩子湿润的眼睛。他实在开不了口。更何况那些人临走的时候还纷纷冲他磕头,一个劲儿道谢。
看着盘亘在眼前坚不可摧的长安城,刘儒说,“我也知道会有在平民里混入奸细的可能。不过我觉得贾诩应是有别的谋,会有什么更高明的手法。”
的确早在马腾韩遂发兵之时,贾诩就定下了计策。
时已至深秋,微雨初霁。贾诩下朝返家,步履轻盈地踏过抱枝死的枯花,剑佩声随步子响起。身上沾染的天下近前香犹未散。
李郭二人早已守在家门口多时。一见到来人眼前一亮立刻迎过来,“马腾和韩遂领着十万西凉铁骑杀过来了。活神仙,你可要救救我们。”
李傕边鄙之人,习于夷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郭汜马贼出身,稍比他克制了些,也多了点谋略,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贾诩引着二人进屋,三人跪坐于席上。西凉最近动作频频,先取汉中又来攻长安。取汉中,是缓图天下之计。攻长安,是激进之措。两者前后不过一个月,他们动作如此自相矛盾,只能解释为内部不稳。
待理清一切后,贾诩沉吟了下,缓缓开口,“刘儒是皇甫嵩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就声名满西凉。。。”
李傕当然知道这个刘儒是何来历,不耐烦地打断他,“太慢了。可有何对敌方法?我们兄弟几个急着去对付他们。”
闻言贾诩轻笑,“将军不做抵抗,让他们直入三辅即可。”
与郭汜猜想大相径庭,他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急问,“这是何意?我的想法是把他们拦阻在三辅之外。”
贾诩理了理衣服,目光深沉得很,“我意在杀。按将军说的阻他们于三辅之外,他们只会知难而退。而放他们到长安城下,他们必会命断于此。”
这话说的太拗嘴了。李傕又想听懂,行了个礼,很是恭敬地再问,“请细说。”
“待他们粮草耗尽,自会离去,我们便把他们反困在关内截杀。到时候无路可退,马腾韩遂更是主动会把刘儒的头呈给将军。各位有意看看这常胜将军的人头吗?”
贾诩的智计主要体现在人心的把控上,冷眼观人心百态做作。
郭汜听着听着就不觉浑身一凛。他也懂些兵法,就因为懂才会知其用意。好一个智珠在握的贾文和,好一个摧人心毁人志的妙计。
见二人神色有变。贾诩始终只是浅浅笑着。他不过是道出了人心里的鬼,世人大多皆是如此目光短浅,追求眼前那一点虚名浮利。
李郭二人走后,贾诩似是乏了伏在桌案上。张绣上前给他披上毯子。
贾诩着青衣饰环佩,形相清癯,一举一动带着那种典型的文人风骨。唯目极狭长,微眯起时很像那种狐狸。此时他那双狐狸眼倒半睁开,“你觉得我出的谋怎么样?”
张绣闻言一愣,“叔父,妙计。”
贾诩摇了摇头。远没那么简单,谋需一策算三步。天下事都是有迹可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让马腾韩遂退兵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往后才算真正开始。”
他出的根本不是什么灭敌巧计,不过是想验看长安朝廷的影响力罢了。想看看在西凉军围城的期间有没有诸侯来救驾勤王。
如果没有的话,这条计策只会加快长安的覆灭。自己也要尽早离开李郭二人,毕竟不能给他们两个将死之人陪葬是不是?
窗外落日没长安,西风皱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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