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号角连营,急急催战。此时已是初冬。经霜雪侵打过的草现着枯白,环绕营地的铁蒺藜早已艳红一片。
西凉军在长安城下已经围了一百多天。这一幕真的似曾相识,让人不觉想起当年皇甫嵩对阵王国。也不知道这个计策出自谁人手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一点可以确定,待粮草尽时,他们必定会被长安追兵截杀。刘儒提议回兵。
马腾坚决不同意,“我在长安布有内应。具体都安排好了。”虽然嘴上这么说,马腾心里清楚得很,内应久久未有动静,说不定是他们已经被发现遭了李郭二人的毒手。可马腾就是想逞强,望扳回一局。话头一转,质问他,“你是不想救驾了吗?”
刘儒垂着头。他再混账,在这个他称伯父的人面前,一直是副尊师重道的模样,谦卑得很。“伯父,我非是被功名所驱使,也非怯怯不敢拒战。家国残破如此,男儿就应舍生赴义不可辞。”
男儿若择从军行,本就生死看淡。
很快形势急转直下。粮草愈发接济不上,几传战令也是无济于事。
中军帐里。刘儒和衣小憩了会儿,随后就又起身,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睡过觉,揉了揉眼,索性重新看过地图。沉吟着,他们撤退时长安必会有追兵。
刘儒突然想起来了荀攸要走的三千兵。把怀里地图给张复,交代他,“待离去时,长安若来追兵,我们会全军覆没。现在你去这个地方让军师发兵,截断长安追兵。”
刘儒说着拍了拍张复的肩膀,还跟他开玩笑,“现在你可是肩负着全军的生死。”张复立刻回答,“属下明白。”
刘儒再一次跟马腾提出了撤退。。。只是这一次不撤军不行了。他们的粮草难以为继。
一旁稍显瘦削的中年人就是韩遂。马腾和他称兄道弟,言语间不时会询问到他。而韩遂却略显些沉默少语。
回军路上遇到的最大困难除了长安追兵,还有一个是粮草不够。沿途也不能补充,之前李郭二人寇略三辅,致使百姓大多迁走,四野无人家。刘儒还是挺刻板地指挥着维持队形撤退。
行军如此缓慢,身后追兵也是一直只有驱赶之意,无心进攻。马上前面就是陈仓,历来都是攻守的战略要地。韩遂突然有了什么预感,大笑起来,“我们跑不了了。”马腾不解问他,“是何意思?”
马上他就知道了,探路的小兵来报,说是前路已经被截。韩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就是这个意思。”
好一个前堵后追的妙策,好狠毒的一个贾诩。他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意在把我们尽数剿灭在关内。不过自己怎么肯坐以待毙?当然是也有后招。
韩遂道,“寿成可知追击的敌军主帅樊稠与我是旧识。若我们肯断尾尤可逃生。只要你肯把你那个便宜侄子人头交出来,一切都好办。”
马腾面色惨白,支支吾吾一时下不了决定。韩遂只是冷笑,装什么?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好东西。你奉这个小东西为尊,让他当什么凉州共主。不就是等这一天吗?把他人头送出去,凭着过往交情樊稠自然会只杀首领,余不论罪。
韩遂开口透着阴冷,确实他始终以一颗蛇蝎心在西凉互斗,“好好衡衡轻重。我现在问你是所有将士的命重要,还是这个小东西的命重要?”
见马腾犹豫动摇,韩遂继续添了一把火,“莫忘了你我二人合作的初衷。他的种种行为你都控不了,你为什么还敢留他?”
马腾沉默。。。的确。一开始刘儒还像回事儿奉令到处征战。后来他做的是什么,不加商量就跑去取汉中。取胜后更是躲在汉中半月有余。
他们行动前,怕宋建误会还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在二人集结部队的空当,宋建匆忙跑去报信,一脚踹飞已经熄灭的火盆,“快走。他们要献你人头投诚保命。”
刘儒还未睡,起初一脸诧异,随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道过一句谢就跑了。
前脚刚走,营帐外马上传来了声音。仍是晚了,韩遂他们的布局已经开始。宋建咬着牙往自己胳膊上砍了一刀,捂着胳膊,走出去招呼众人,“那个小牲口他害我。”
众人见他鲜血淋漓的手,纷纷关心他。宋建,“愣着看我干嘛,给我追,他往那边跑了。”
为首的人竟然是韩遂。只一眼韩遂就看出他是来通风报信的,身边一个亲兵都没有带,就敢只身来抓人?他弄这一出想骗鬼呢。
韩遂却未戳破,“建扬又是何急,他跑不了的。在这里他还能落个全尸,出了这里应该什么都不剩了。”
接着韩遂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话锋一转,“倒是你。我们二人叙叙旧,说说体己话吧。”
体己?宋建胳膊还在哗哗流着血,干脆撕下衣袖,包扎着伤口。因疼痛而显面目狰狞,嘶了半天道,“有何好叙旧的。我当然是回我的河首,继续当我的土皇帝。”
一见谈不拢。韩遂凉凉道,“你助他也没用,是他自己不争气,偏要入我这圈套。或许你一早就应臣服于我。”
臣服韩遂?活腻了才会跟他有瓜葛,这世间怕是没有比他更阴险毒辣的人。三噬其主,像传说里的蝮蛇一般蛰伏母体,若没有利用价值就果断弃之,破体而出,寻找下一个宿主。。。
宋建忍不住恶心。往地上啐了口,索性跟他撕开脸皮,“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他马腾都无法在西凉服众的原因吗?因为你们工于心计。人心换人心,人们只会信像刘儒董卓他们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向远处看去,只见沿路追兵所持着的火光直映亮天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十来骑人马急急逃出,身后追兵紧追不舍。途遇半人高的草丛,马耳朵抖了抖,隐隐感觉草里蛰伏着有什么,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错身的瞬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有埋伏。”话音未落敌军从暗处冲出。
先是一阵箭雨落下。马被惊得长嘶一声,声音震天。刘儒堪堪稳住马,回望只见身后铁骑如潮,很快就明白了当前的处境,马上就要被前后包抄了。
绝处当战,不死则生。
刘儒不再逃,回马而立,眸中浮出血色。拔刀时浑身杀意凛然,招呼众人,“众将士随我杀出条血路。”
打仗于刘儒是常事,身经百战还多,磨炼得他对局势判断极好,只一眼看出敌阵破绽。由不得他多思考,迅速纵马扑出,立时血溅五步。还把敌将头颅斩下,朝天一抛。萧杀氛染乾坤。
“敌领人头已斩,速速退兵吧。谁若是想战,我手中刀自当奉陪。”语罢手中锋刃一挥,映亮他眉目。何等虎胆龙魄。敌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前方敌已退,身后追兵仍是不绝,而且越来越近。兵士们提议,“将军快走吧。我们断后。”
“你们能干嘛?他们要的是我。再等等,马上张复就回来了,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随着时间逝去,身后追兵越来越近,箭雨不断落下。命悬一刻,这样下去他们谁都跑不了,此时唯有断后拖延。数十兵士不约而同地选择回身筑起人墙,刚撑了一会儿就石沉大海般被如潮的铁骑包围。
眼睁睁看着那些将士似扑火的飞蛾一般尽数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只能仓皇逃命。刘儒只觉心绪难平,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由得仰天长啸,双目赤红一片。随后拔出佩刀,刀一挥,所有的悲愤不甘都化作这一刃。火花闪过,直没入旁边的石里好几寸。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终于追兵没了,周围也没有一点声音。马直接瘫倒在地上,这已经是它的极限。连带着身上的刘儒也跌落下去,摔出好远。
那匹黄骠马已经力竭,还是费力跑过来。打着响鼻,轻轻拱了拱自己的主人。见他一动不动,顿时悲鸣不已。
热气喷在脸上,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马头。刘儒有些费力地出声,“好孩子别急。我还活着。”
应是肋骨摔折了,感觉连呼吸都在作痛。试着动了动,无论如何他都站不起身,颓然趴在地上。血仍在止不住地流,身上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遍地枯草泛着枯骨般的白,身下土地染血后凝出胭脂一样的颜色。
再醒来时。刘儒习惯去看天空,想判断方向。只见天上羽林星光暗淡。
刘儒稍稍恢复了些气力,又试着动了动,想看看能不能骑马离开。很快几滴泪划过脸颊,跟血污混在一块,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应该是废了吧。。。
天光乍现,即将迎来破晓。地平线处一条黑线由远及近,逃了那么久,终还是被追上了。刘儒闭上眼,静待死亡。不知道过了多久,擂鼓般的马蹄声将他包围。
“末将来迟了。”听出是张复,他带着那三千兵赶过来了。
张复急上前扶起刘儒。看着那副模样,不由得心惊,那个骄傲的少年将军此时已经看不出模样。血。。。张复只摸到好多血,这才注意到他身上都是血。他伤得该是有多重。
刘儒摆了摆手,示意他松开,双膝再次落地。他很认真地对着长安方向磕头。
抬首时,他满脸血污,蓬乱的发下泪水不断滴落,一个大男人哭得泣不成声,“我。。。没有本事。我愧对于所有人。”
话里那种隐忍,他所经历的那些苦楚,张复跟了他那么久,自可理解。“末将愿随将军卷土重来。不止是我其他人也会。”
“卷土重来。”身后千百将士同声齐呼。
卷土重来?刘儒沉默地跪在地上。唇动了动,只在心底里重复过这句话,随后就涌起无限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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