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真实情况是根本容不得荀攸休息。邻近长安三辅之地,周遭百姓都已经迁走,十室九空。
虽然卫觊一早用人脉为他们打通关节,但他的基本盘在河东,前提是要踏上河东地界。
李傕盘踞的黄白城是扼北地郡通河东的门户,还是朝廷屯兵储粮之所。素以城高坚固著称不是简简单单可以拿下的。
李傕虽出身草莽,杀人等游戏,平生没读过半卷兵书,用兵却是出人意。先一招彭越挠楚,先声夺人。现在又依黄白城之坚,玩上了游击战术,只坚壁不战,挫敌锋锐。同时另遣小股部队专在刘儒军吃饭和宿营时进攻,扰得他们不得休息,疲惫不堪。
荀攸半坐着倚在榻上,脸上那份薄红还未退,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力整理那些情报。“通过李傕的种种手段看出,他对战场把控得极好,出招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时日一长甚至可以直接将我们拖垮在北地郡。”
对阵李傕这等敌手,真的倍感压力。荀攸道,“不若我们轻骑速进,待到了河东地界一切都好办了。”
刘儒回得坚定,少年人自有几分热血在心头。“我迟迟不肯入长安见恩师,就是想拿下李傕的人头。血债需以血偿。”
“也不是没有办法。”夜景中天,荀攸缓缓开口,披一身冷月华光,整个人恍若明珠,周身莹莹光彩可以夺目,“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我们可主动示弱,让李傕知晓我们的运粮路线,再佯装被他败几次,如此多次必能引出敌之精锐。待他出城再多处设伏必能一战而擒。这就需要我们去勘探地形。”荀攸于纸上一点点演算筹谋。
刘儒微微眯起眼睛,与他十指相扣,“乖乖,你的身体可以吗?”
荀攸沉默地咬了咬唇。时间不等人,不可以也必须可以。他们带的干粮已经吃完,只得依靠凉州的供给。如果按常规战法,这将是一笔庞大的开销。需用计速战速决。
一场新雨过后,山色明霞。行在山路间周围都是绿树高木,枝繁叶密可闻虫鸣。向东而望,茫茫山势川行 一一可见。荀攸这次倒没有像以前一样跟着十来骑。反而身边只有刘儒一人。荀攸在前,刘儒骑着他的那匹好孩子,随在左右。
路上还与个打柴的汉子同行。一路无聊,刘儒倒是跟他有说有笑。
汉子道,“这长安,以前是二十里沽酒楼,香风绮罗。朝也笙歌,暮也笙歌。现如今是四十里寇贼寨,杀人截货。朝也干戈,暮也干戈。”
刘儒不觉大笑起来,“真像你说的那般乱?可你怎么不怕,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我光棍一条。连媳妇都讨不起。怎么会害怕?您且听好了。这有人骑大马,就有人跨驴子。如若心里有过不去的梗子,不如看看我这挑柴的汉子。”
“小爷最见不得人贫苦。要不要跟着小爷混?”刘儒伸手就朝他丢了块金子,眉目里有着流光溢彩。
打柴汉子哪里见过什么金子,忙递过去,“那爷您是做什么的?”
刘儒道,“小爷我是刀口舔血的。拿着吧,就当是买你的命了。”
转眼已是金乌西沉,残阳西去。暮云霞光映水,水中天际一时皆红。
刘儒骑在马上,向荀攸伸手,略一用力便将他迎上马。荀攸便与他同乘一骑,靠在他怀里,被他周身的暖意所围。
山里还未入夜就已有凉意。刘儒把外衣解下披在荀攸身上,先是搓了搓手,“我们回不了营了。有规定军营夜不收人。”
荀攸随口道,“你也不可以么?”
刘儒低下头,下巴就搁在他的头上,轻轻点了点。刘儒做这些时,眼里有着掩不住的笑意,“乖乖,你看仔细我较常人有没有多几个鼻子,几个眼?”
打柴汉子在一旁直听得云里雾里。心下反复琢磨,自己这是遇到什么军官了吧,难道真的要同他去当兵?不觉脚步落后了好多。
引路的向导岂能弄丢?刘儒特地骑马寻回去,先向他丢一个白眼,“去捡柴。还有把你的衣服脱给小爷,小爷要冷死了。”
汉子淳朴得很,想也没想就说,“军爷你要是想过夜的话。小的村子就在附近。”
已是月明星疏,能有个歇脚的地方最好不过。
是个极普通的小村庄,村口桑树翠茂,麦浪滚滚。桑树荫底下几个媪妪摇着扇,口里唱着不知名的哩歌。门前还有几个稚子追逐嬉闹。
引二人回家后,打柴汉子主动把桌子擦了又擦,“二位稍等。”接着就跑去煮饭,很快就升起炊烟缕缕。
农家饭菜简单,菜少油缺盐,纯粹用水煮开。那些米面混了不少麸糠粗糙得很,咽下去嗓子都疼。
一旁的刘儒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热切招呼荀攸吃饭,“乖乖,这个比马料好吃一些。”
荀攸闻言,停箸看他。。。刘儒还是毫无察觉,又吃了几口,“这玩意儿让我想起了行军打仗时只能吃马料的日子。”
晚上二人同睡一屋。屋里陈设简单,推开门就是一张床。满地积着特别厚的灰尘,还有耗子飞快地跑过去。床上被褥也是黢黑。荀攸一时都不知道如何下脚。
刘儒自然看见他的窘迫,直接把衣服脱下,垫在床上,招呼荀攸坐下。
他自己倒无所谓,在床上躺得踏实。还不忘露出半个头来,跟荀攸说话,“乖乖,其实看到你嫌弃这个嫌弃那个,我心里有些沾沾自喜的。说明我已经给你足够好的生活了。”
“据我所知,这不是好话吧。”荀攸在床上半坐着,心里莫名浮起一股暖意。
平野星垂,月华泻地。荀攸手指向地图一处,袍袖惹满星月光彩,若浮云碎雪。堪堪一立,胜过飞花轻艳。“此处为用计之处。到时可将李傕引到此地,再用围三阙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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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来报,说只看见敌方一水的老弱病残,一战就能擒。听到消息李傕不觉挑眉,还有对敌时主动把自己弱点暴露出来的?应是刘儒小子不死心,还用了个极其拙劣的计谋。
李傕继续他的疲敌之策。时日渐长,取得的战果非凡,先是多次截对方粮道,又在正面战场多次败他。
敌已败至如此。李傕也不进行大规模进攻,只漫不经心地反复逗弄着猎物。他的耐心耐性都是一流的,尽情享受着这场游戏,可惜最后他的猎物撑不住了。。。
敌营许久不见烟火,还可以看见山林里的鸟雀皆被惊飞,刘儒应该是顺着山路跑了。 李傕笑出声,“逃?怎可逃脱?给我发兵直取。我来让他做大汉忠臣,让他的画图挂在麒麟阁上。”
登孤垒,极目凭高。只见敌来势汹汹。
现在已是十月多,他们谋划了将近两个月,李傕这只狡猾的野狼终于上当。
荀攸翻看着这几天的凉州资源调度,拼到此种地步,才引出他,代价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山脚下,两军短兵鏖战。落日如血照大旗,平沙列万幕。山风凛冽,也似挟了战场之威,扑面有如刀割。
刘儒出师亘绝长云,若惊弦直裂苍穹。兵分两路围住李傕军,轮流休息,轮流攻杀。
就算是落入陷阱,李傕军也尤似困兽,左扑右袭,凶悍异常似要择人而食。
早就预料他会如此。接着就是围三阙一,故意让开一条通往黄白城的路。李傕不疑有他,真的向此处突围,行至半途就被埋伏好的军队袭击,顿时全线崩溃。
李傕仅率几百骑回到黄白城,短时间再无喘息之机。
董卓的西北狼又怎会轻易败亡?天也不绝他,没多久,郭汜率部赶回来了。
一旦郭汜与李傕里外相合,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必会全军大乱。刘儒道,“不若我们利用郭汜骗开城门。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
的确是好谋,李傕刚刚元气大伤。郭汜也长途跋涉人困马乏。 凭他们的兵力完全可一战同时解决李傕郭汜两个麻烦。
荀攸摇了摇头,“凡谋之道,周密为宜。两方应敌,太过凶险。我倒有一计。”
心里明白还需留着李傕演出好戏。。。粉墨装扮奔袭千里想在天子面前演一出勤王救驾的好戏,又怎能没有配角帮衬?既然郭汜无能被人所败,那就换李傕。
荀攸先是令人沿城摆放了一堆木头,绕城纵火。再是在城周围插满刘儒军的大旗,同时放出穿着李傕军衣服的奸细。
郭汜途中反悔。想挟持天子重新回长安。可惜谋败,被杨定杨奉二人合军击败。他怕被二人报复,才逃回来投奔李傕。
行军到一半却远远见到黄白城方向黑烟滚滚,遮天蔽日。还有朱红色的刘字大旗招展。
料想应该是刘儒夺城后,在放火烧城。郭汜顿觉悲痛难当,他挟天子回长安本来就是念及与李傕的旧情,想让兄弟几个一同富贵。
郭汜下令,“不要打草惊蛇。我们改道去陕县找张济商议对策。”刘儒小儿强横一时,非是自己一人能相抗的,这仇只能暂且忍下。
陕县距离池阳不过短短四百多里,还是夜长梦多,刘儒直接率众来袭,犹如迅雷不及掩耳,胜似讯电不及瞑目。郭汜本就战败,哪里打得过精兵悍将的凉州兵马。只剩十几骑逃往深山,惶惶不可终日。
都传郭汜疯了。的确,郭汜跟疯了差不多。晦暗烛光下,郭汜张牙舞爪地大笑起来,“刘儒小贼大逆不道。应立刻禀明天子治他的罪。”
部将伍习耐心跟郭汜说话,“将军只言以后如何如何,可是我们现在要如何应对刘儒呢?”
言罢目露精光,一刀过去郭汜人头落地。伍习一脚踏过血泊,脱下衣服小心包好郭汜的人头。语气里尽是无奈,“不若借你人头一用。还可以给兄弟们一条生路。”
伍习整合郭汜手下领着仅剩的那十来个人,带着他们投降。遥遥见到刘儒,伍习倒头便跪,惊惧得很。
刘儒在马上挥鞭一指,目光尤寒。“你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伍习这种人说话也是冠冕堂皇,“小的这样还可以给兄弟们一线生机。”
“的确。再跟着郭汜你怕是要没命,而在我麾下可给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刘儒声音转了转,整个人有一股华彩耀目的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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