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儒要回凉州重新带兵过来,贾诩也会同行。越临行,事愈繁琐,荀攸与贾诩于小亭内对坐。
一派融融日暖 云春景,池水澄碧安定,还有灿灿红英落下。
贾诩偏眼打量这个少年军师,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肤色也偏白,极精致的五官刻印着三分冷漠。凭心而言,荀攸这个人性格挺孤僻的,和本家同族都没怎么联系过。
贾诩手一点地图,叮嘱他,“洛阳人心太散,董承杨奉二人仗着自己护驾有功,挟功自傲,处处干涉朝政。虽现在表面被我们所压制,但待刘儒一离开他们必会动作。若真的有动静,军师宜弃小天子。”
“谢先生提醒,攸明白了。”荀攸随即起身,行了个礼。
贾诩这才像是放下心一般,眸光轻轻流转,与他解释,“凉州周遭无论是袁绍还是刘表刘璋都是绝对强敌。小天子那点威望,眼下对我们并无什么用处,迎小天子回去并无多少帮助。”
刘儒这一行带走的兵将只有六百余人,却需要依次越过袁绍,白波贼,黑山贼,南匈奴,还有鲜卑的地盘,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何必不放心我?”刘儒吃吃笑笑,于无人处一把拥过荀攸,“吾欲重塑凉州荣光,来日我们再一同赴战场。”
他真的极张扬又极强大,身上气息似要灼着人一般。荀攸嗯了一声,便别过脸。有何不放心他的?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现在留守洛阳的兵不过四百人,需要面对内忧董承外患曹操、袁绍。无论是攘外还是安内,都是难题。
猎猎红旗之下。大将领天子令启程,潇洒跃马,气吞万里,一镇沙场。“我凉州兵将,随我回返。”
登城望远,荀攸的目光一直随着他,等到再也望不见到了,才收回目光。摸着地图,立足乱世一布战场。
由张扬镇守野王遏住上党。至于成皋地区的虎牢关,则由张复驻守。用意是严防曹操。袁绍若是想来,他们也绝对拦不住。
两个月后由张扬斥资兴修的新宫殿很快就建好了。张扬还给取名为扬安殿。
经几个月甲方乙方模式下的合作相处,荀攸和张扬关系还算不错。落成仪式上,张扬道,“知道我为何不愿意留在洛阳吗?洛阳水太深。军师也应当小心。能离开还是离开洛阳的好。”话到最后张扬一拍荀攸的后背,“若真的有意外。军师大可来投奔我。”
隐约感觉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始终一副讳疾莫深的样子。
很快荀攸就知道了。朝堂上陡生变机,杨奉一纸诏上奏天子,“兖州牧的军队就驻扎在附近许县,朝廷应该拉拢他们。不如我们举荐曹操为镇东将军。”
话一落,立刻有一堆人跳出来跟着附议,一张张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我被曹操给收买了。
下了朝,杨彪就匆匆赶去找荀攸商量对策,要不要把驻守虎牢关的士兵回调洛阳。荀攸只慢条斯理回答,“曹操不过是在迷惑我们,只要继续死守虎牢关即可。”
只是他不知道。岂止是在外豺狼环伺,在内更是貌合神离。任虎牢关再坚固也难敌后方进攻。
风云起逼洛阳,董承阴谋欲挟持天子,洛阳刀光乍起。
由羽林亲卫断后,荀攸带着小天子还有一部分朝臣一路逃往虎牢关。
黄河南岸的虎牢关就在山岭交错之间。天下奇险,一限西东,古今大势皆托其形。城如黑铁一般苍然而立。临近时,风吹叶落,那声音真的似有牢中吼虎。
荀攸半阖着眼睛,靠在马车最里面。旁边的刘协问他,“荀卿,我们暂时安全了吗?”
闻言,荀攸这才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冠有十二旒珠,一身玄服的少年天子。荀攸很老实地回,“没有。”
又怎么可能安全?还未见敌,现在洛阳已大乱,防线尽数瓦解分张。杨奉反,董承叛,张扬旁观。
夜色苍茫,关上月色如霜。树影叠重之外,褐黄色河流奔腾不息。营帐内燃着火光,几人商讨对策。
荀攸未语先叹过口气,此一局是自己输人一步了。既然败局无法破,那就思索对策。眼下自己是要出兵奇袭曹操?曹操应该早就清楚城内人数,他还绝对占优,断没有理由会贸然离开。
还是应该固守城池,等待刘儒过来?城内粮草不足,刘儒还有四个月的路程才能回来。一旦张扬或者杨奉也包围过来,任自己是插翅难逃。
荀攸从来不以什么谦谦无害的君子自居,开口时透着种莫名的阴毒,“距刘羽林回还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也好固守。无外乎是控制饮食,让士兵吃些麸糠,吃树皮,乃至把城里的妇孺都杀了吃掉。”
十四岁的刘协定定看着他,“卿真要如此吗?勿苦百姓,勿伤我民。”
“不过臣有妙计。我们可以在杨奉合围之前,令张复将军护送陛下先行离开。到时臣会命令城内那些妇孺穿上铠甲,让她们来守城。我们来效仿陈平。”
荀攸言罢垂眸。无论是守城,还是城破,那些妇孺老幼她们都别想活。我这是在给她们机会。
青壮年先走,却让妇孺殿后,此谋真的有违道义。张复直接出口,“恕难从命,军师请三思。”
荀攸道,“天子不容有闪失。张复听令,带兵离开。”张复执拗不过,“明明我也可以断后。”
荀攸面无表情道,“你可知曹操在徐州滥杀?两年间曾二攻徐州城,杀男女数十万,鸡犬无余,横尸河中一度使得泗水断流。整整五个城池无复人迹。
想想你的妻子卫夙还在等你回凉州,若你留下就是真的断后了。而我死不了。曹操本就与我有旧,他手下第一谋臣荀文若还是我之从父。应该不会太为难我。”
不知是因屠城暴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张复直接红了眼眶,“属下领命。”
先用兵把那些城中百姓驱赶在一起。面对刀兵相迫,那些妇孺老幼一个个只哭哭啼啼的。其实就算是不加训练的男子当兵上战场也会哭。
荀攸只硬着心肠,一遍遍叙着会给她们战功承认她们的牺牲。但还是于事无补。“我看谁再哭,就把谁扔出城墙外去,让你们去见曹操。”
效果出类拔萃,马上人群里不再有哭声。一旁的张复见他能震住手下兵将,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要不我留给军师三百士兵?”
天子的安危应永远在第一位,荀攸只挥了挥衣袖回他,“给我五十就够。”
曹操,董承和杨奉三方势力结盟,磨刀霍霍集结于虎牢关下。荀攸独倚高楼握着剑,剑身映烛光,明灭不定。只觉思绪特别乱。
一只飞蛾被烛火吸引过来。试探好久,终是扑进火里,燃出缕缕青烟。
荀攸凝视着那只蛾子,回望来时长路。刘儒何不也是自己的焰火?自己也在为了他扑火,不惜此身。 不觉自嘲道,“明星朗月,何处不可翱翔?却趋灯焰,焚身乃止,未得而先丧其身。心一执着,万事不得自然。”
一转眼四面皆敌,败局已定,再难期回天。而荀攸要做的就是带这一城人走向灭亡,尽可能为小天子和那群文武百官争取时间。
终于大军临城下。荀攸只沉默地看着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到事时却不觉得怎么样了。
自己也算一生戎马,虽为强弩之末亦能逞凶。随一声令下,全城人出动。戴月披星,浴血护城。纵四方敌如蚁聚城下,还是未能跨过那城墙。城民亦可都是英雄,直面刀锋。
终于退敌。
并不是他们有多厉害,是曹操一早就清楚了城内粮草,人员多少和具体工事布局,几乎所有基本情况都在他掌握。曹操不过是择了个最省力的战法,只围不攻静待孤城自破。
终于粮草告急,接济不上。铁牛道,“军师我们已经快要无粮了。”正值炎炎正午,日光刺眼。他破门而入时,尚在病中的少年只觉荧煌满眼前。
听到消息原本略带病颜的脸更加苍白几分,仿佛一阵风能吹破。咬了咬唇,这才稍稍带了些血色,温言吩咐他,“切记把事情压下去。领几个可靠的人在夜里以沙充米,然后把河沙一袋袋运到城墙上。我们量沙唱筹。”
准备好一切。铁牛扶住他步上城墙。脚下步子都迈不稳。
称量,计筹。铁牛在一旁唱数,声音洪亮,确保全军都可以听到。做完一切后,荀攸随手抓了一把,一扔手中米在空中,朗声道,“粮食充足,我们只管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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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旗帜。大军自荥阳沿盘盘关路西来,渐渐迫近虎牢关。这片今古争战处,平白生颓唐之意。
守军一连几日都未有动静。只是固守,还竭力表现自己粮草充足。
郭嘉一眼识敌虚实鬼谋,“城中恐有变故……”
程昱冷哼一声,“四面包围如何有变故?除非他们能插了翅膀飞走。”
“但据我所知。荀攸计多且极善诡变。今却无一谋可施,如何不可疑?”郭嘉生得极有气质,眸子形状极美,眼里盈着星点亮光,似有火焰跃动,又似有水波蕴绕。其风华可灼尽俗人眼。
那双灼灼眸子看向天空,以天为盘,众生皆为棋子。天下局正缓缓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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