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帜于黄河,安营扎寨,只见灯火缀水。远处野树苍烟断,晚气孤城立。
程昱连夜询问那些攻城的士兵,得到的回答只是城上守军都是些女子。看了眼城墙上那些严阵以待浑身披甲的兵士,程昱一脚踏过伤兵,“胡说,怎能是女子守城?”
旁边郭嘉一展手中折扇,眸中有着光华流转,未语先轻笑,“仲德兄,不若猜猜他们的男儿去做什么了?
楚汉之争时,楚王绝汉甬道,围高祖於荥阳城。陈平以黄金施反间计於楚军,项羽果意不信手下兵将。陈平乃夜出女子两千人往荥阳城东门,却与高祖从西门趁夜而去。”
程昱面色阴晴不定,恶狠狠的目光试图把城墙看出个洞来。“你是说小天子早已离开虎牢关,所以守城的都是女子?”在对方眼里得到肯定回答后,程昱活动了下脖子,“那我们不等了,只管趁夜色攻城即可。”
“事后陈丞相曾说过,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而荀攸偏偏要效法于他。。。”郭嘉口中唱着奇特的挽歌,“悠悠昊天,世代躬耕,无罪无辜,乱如此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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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里荀攸未进一粒米,只是喝着那些汤药。曾信雪压枝头风骨不折,如今入这洛阳局,方知自己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竟妄想以涉世未深之身来面对洛阳那些精于算计的权臣。朝堂上权谋家自诩正义,不过处心积虑只为党同伐异。 大难临头还是只为门户私计。
此局更是自己不如人。荀彧直接将势力渗透进洛阳内部,切断自己所有后路。看似轻描淡写,却优势无解,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窗外花开如故,荀攸眼中已是诸色皆亡。只对百二山河兴叹。
忽黑暗中一亮,一声鼓动接天来,紧接着大风卷林。呼啸间烟雨顿至。
而荀攸只以为是刀兵声,起身半坐着,开口声音无悲亦无喜,“是曹军打过来了么?”
铁牛手里端来碗米粥,“哪有?军师这只是在打雷。”他造型挺别致的,脖子上挂着个布包,不晓得装了什么东西,一动作就稀里哗啦响个不听。
自己已经糊涂到这样了…荀攸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时他才勉强清醒了些,“吩咐下去,风高昼长,更该防敌突袭。不应有松懈。。”
铁牛掰开他的手,塞了点什么东西,“军师这个开胃的。俺嘴笨,不知道怎么劝你,你就吃点东西吧。”
张开手,见是几粒青梅干。荀攸依言放嘴里含着。酸甜入口,满嘴生津。
铁牛傻呵呵笑笑,比他自己吃了都开心,重新端过一旁米粥,拿着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半天。
见他这架势,好像是要自己吃饭。荀攸轻轻摇了摇头,“我可以自己吃的。快去传达吧。不然晚了那些姑娘就该睡下了。”
近两米的汉子脸上罕见露出羞赧红色,挠了挠头。荀攸了然,刘儒出身正规行伍,一直严于军纪。他手底下那些人要是不动点脑筋,怕不一个个都要是和尚军?于是主动开口问询,“你是看上城中的哪家姑娘了么?”
“她做饭手艺特别好。军师跟俺去看看,好不好?”铁牛拽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已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到了地方铁牛就轮起大胳膊一阵咣咣咣地砸门。把荀攸看得是目瞪口呆,这口饭自己是吃不下去了。扯了扯他衣袖,“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专心砸门的铁牛被人打扰后,转过头貌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行。我等不及。”
好半天,屋里才传出一声脆生生的,“谁啊?”门推开后,见是一极美艳的年轻妇人,头上别着朵白花。别的还没看仔细,妇人直接一擀面杖砸过去。
铁牛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她一闷棍后身形纹丝不动,伸手摁住她,“九娘,煮碗索饼给军师吃。”
“呵,半夜砸门吃东西,你个憨子是要死啊?”九娘也不关门,冲他们使了个眼色后,就骂骂咧咧走进屋里。
头戴白花,说明她还是个守孝的未亡人。跟后世不同,汉朝有种说法寡妇是命数贵不可言之人。丈夫先死,是命数压不过妻子,乃是自己无福。
被她打骂,铁牛也不恼只憨笑,还熟路地跟着去后厨给她帮忙,“军师不吃饭,俺想让他开心。”
九娘取了一碗面和了些水开始揉搓,还斜了他一眼,“拿我寻开心。死丘八你良心坏透了。”
铁牛接过她手里的面团,有模有样地揉着。九娘倒没有开口,有人帮着她干力气活,她还是挺开心的,嚼着梅子干,乐得自在,还不忘夸他一句,“你个憨子好力气。”
铁牛整张脸都红了,恰似只螃蟹。一点也不高明地转移话题,“曹操进城的话,一定会屠城的。军师会保护你们。你让他吃饱了,他才更有力气保护你们。”
她满不在乎地嘁了一下,明明面上表情恶狠狠的,却透着股莫名的明艳。“要不是你们这些丘八没事到处跑,我们也遇不到这些遭事。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穷死我算了。”
这个时候,铁牛眸子都亮起来,一拍自己脖子上的大布包,“我有钱。你不会穷的,我存了好多钱。”
“滚滚滚。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盯着他的造型看了半天,像是被他逗笑,“这样也好。起码你脖子不会让人一刀砍下来。”
他两说话真的特有意思。荀攸不觉笑出声,一扫所有阴霾。
九娘很快做好了一碗索饼。听到笑声,凶巴巴看着荀攸,“痨病鬼,快点再吃一碗,不然我就不理你这个傻兄弟了。”
铁牛可怜兮兮地看着荀攸,坐到他旁边监督起来,“军师快吃下嘛。”
九娘也跟着坐下,罕见地柔着声音对荀攸说,“其实我们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你在保护我们。要不然我也不会半夜爬起来给你煮什么索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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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发杀机,战云四起。大军再次出击,尽逼城下。
战鼓错落胜似虎啸龙吟。曹军大将乐进一步先登,快速放倒一个守城士兵。明明就他一人却依手中白刃,敌皆不能近前。
听到那些痛哭疾呼声,乐进暗暗道,“郭军师说得无错,果然是女子。”
乐进以一己之力带动全军。先是一个两个曹军,接着无数曹军尽数攀上城墙。任他是铁壁铜墙,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至于那些守军。。。他们只敢在高墙上丢石头,哪里可以跟训练有素的战士短兵相接。
看见曹军后连反抗都不反抗,像群沙丁鱼一样密密麻麻后撤,还有人一时看不清路掉到城下。
乐进屡屡破城先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经打的军队,只下令进军。大军入境恰似虎入羊群,绝望的哭嚎声响彻整个城池。
荀攸动也不动,眼只注视着那片焚城之火。他现在才知道那些中原人到底是怎么攻城的。。。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赢不了的。他缓缓闭上眼,就这样结束吧。
明明城破,四面楚歌。铁牛还是指挥着那些士兵在断壁残垣中激战。曹军始终未能近荀攸一步。
九娘大着胆子走上街头,呼喊着那些人到这里避难。人们被她感染也学着她,去巷子里更远的地方带人过来。从各个地方不断有人涌过来,很快就聚了百余人。
同时曹军也围了过来。虽然这里人数多,但真正可以战斗力的却只有铁牛。
很快铁牛就处于敌重重围困之中,只不断挥舞着手中铁锤。突然一个空档,眼前利刃闪过。脖子上挂的布包救了他一命,那些铜板哗啦啦撒了一地。
铁牛呆愣愣地捂着布袋,只是想这是他拿来娶九娘的,刚弯腰要把地上的钱捡起来。
九娘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扯着嗓子喊,“你个憨憨愣着干嘛?杀他们啊。快点一锤子把他们放倒。”
铁牛把布包解下来朝她一丢,“接好。你从此就是俺妻子了。俺死了,军师会给你发钱。”
九娘捡是捡起来了,回他,“你给我好好活着,我才不要晦气的钱。到时候我成了命数最贵的女人,以后只能嫁皇帝了。”
铁牛伸手比划了一下,“不许嫁皇帝,嫁俺。皇帝才这么一丢丢大,他看不上。”
“你个憨子还想让我替你守寡不成?”话一出口,九娘就后悔了。自己真的变傻了思维竟然跟着他个憨子走。
来不及她尴尬,因为铁牛很认真重复了一遍,“不行。别守寡,要嫁俺。俺要娶你当妻子。”
探路的先头部队被灭后,转眼乐进就领着大队人马包抄赶到了。
荀攸凝望着战场。主动上前,迎过乐进,“将军,我是颍川荀氏荀攸,曹操与我有旧,他手下第一谋臣荀文若乃是我从父。”
为首的乐进上下打量过他,“那就跟我走吧。”
临走前荀攸把袖里手信交给铁牛,“待羽林回来,你一定把这个交给他。”
“为什么要给俺信?俺要陪着军师。”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所以才要给他一封空白信。荀攸温言道,“因为这些人里我信任的就是你。一定要把信交给羽林,还有保证那些无辜百姓的安全。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三路大军齐到,早已大势已去。哪里容得他负隅顽抗?终于罪魁祸首荀攸从城里缓步走出。
审判终临,任人发落。
荀攸行了个礼,从容道,“攸迫不及待想与从父,与将军再叙一二。只有一点城中都是女子,他们都愿意箪斛瓢饮款待全军。只求莫要惊扰他们。”
闻言荀彧面有微怒,“你真的是在效仿陈平?可知若城破那些妇孺会是何下场,你于心何忍?”
听到程昱冷哼一声,“既用此谋,应该想到后果,何必又在此惺惺作态?兵将岂是能控的,更何况她们还是女人。一到战场上最缺的就是女人。”
荀彧不做声,只看向曹操。曹操点了点头,“好。让无辜者离开即可。我们不进城。”
接着有快马自城里快速冲出,是董承骑马过来。。。与曹操耳语过几句,曹操眉头一蹙,抽过腰间宝剑,一阵剑光闪过,竟然是拔剑立斩。
“令人装点起他的头。等下呈献给天子。”
此等变故。荀攸只不动声色,看向虎牢关城内。半晌终于得见走出那人的身影。不觉心里风起云涌,诸般滋味尽数皆有。
残阳日没。极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他看着荀攸,眼里透着深深地眷恋,似有不灭的火种跃动。根本不顾及曹操的人马,一步步一步步走上前来。
随在他身后的是一袭青衣,身形清癯的贾诩,“说过只有诩能救你。今就是诺言兑现之时。”
再后面就是天子的步辇。一身玄服正装,垂垂旒珠掩着这位少年天子的神情。怎么想他此刻也应当是睥睨天下众生。
曹操一行人呼啦啦皆跪拜在地。一瞬间攻防者彼此易座。
不用在意刘儒是如何做到,反正他短短三个月间就凑齐兵马过来了。
刘儒对着曹操一行礼,极自来熟地一把握住曹操的手,眸里闪烁着别样东西。“兄长。当初我们别在洛阳,没想到如今聚也是在洛阳。如此乐事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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