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乱整个洛阳早已繁华荡尽。月台花馆,曾见舞女额间银花钿,歌女击金箔,现尘埃漠漠。只有青山如洛,长河如旧。
画楼处有人将离愁聊寄萧索琵琶弹,声声悲切。荀攸只漫无目的在街头走着。
凉月趖西,见酒家旗帜招展。
荀攸刚迈进去,就后悔了,难闻的酒气汗气扑面而来。这里真的太热闹了。热闹的原因是一青年跟人赌钱,他姿容出众得很,挤在一帮子俗人糙汉间如鹤立鸡群般,实在不难注意到他。青年自称郭嘉字奉孝。
郭嘉停了手上动作,偏过头直直看向门口的荀攸,本是孟浪的话,由他说出却极其温文有礼,“不若由嘉请你这一顿。”
鬼使神差下本该离开的荀攸点了点头,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桌上二人玩的是很简单的赌单双。与郭嘉对赌的是一个淳朴的庄稼汉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晒得黑红黑红的。
在别人口中,荀攸听得了事情始末,庄稼汉入赌场输得一干二净,郭嘉借给他一个铜钱,再次与他对赌。
见郭嘉眸极好看似蕴着水雾般,似笑非笑看着他,请了一下。
还未开,郭嘉修长的手指一动随即在桌上排出几十枚铜钱,神秘兮兮道,“信不信是我输了?”
未出结果,他便如此断言。众人皆凑上前,嚷着,“开开开。”
待看得结果后,哗然一片。这样重复十来次后,汉子面前推起一片老高的铜钱山包。郭嘉一挥手索性把钱袋子也送给他。
纵输到这样,郭嘉面上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笑盈盈地捡起一枚属于他的铜钱。
赌局终了。整个酒馆的人都给震惊了。对面人只一个劲磕头叩恩,抱着钱喊着,“够了够了,公子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只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岂容得他放肆。很快就有人领着一堆打手找上门来。为首一个,目有愤意,果着的上身露出鼓鼓的肌肉,先是一脚踹翻郭嘉面前的桌椅,“就你小子敢砸场子?”
郭嘉面无惧意,眼中现睥睨之态,“强龙不压地头蛇。嘉没有立即揭发你已经够给你面子。希望先生下手之前,最好想清楚我是何人?”
见他如此模样。左右与头领耳语几句,“最近有一群丘八入洛阳,他这个样子会不会就是那群丘八的人?”
来人尽数散去后。
郭嘉用铜板轻敲着桌面,懒眼落拓地看向荀攸。这时他才稍稍有了些兴趣,问他,“想吃什么?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求长?”
难言他给人的那种特别感觉。似世间万物皆在他面前失颜色,唯见他目极灼灼。纵彭祖命有八百,也难及他之风彩。
酒酸菜薄,二人都是兴致缺缺。碧空寥廓,烟波浩浩,唯见渺渺湖光白。
随手倾酒入水,杯盏斟尽风流。郭嘉神态极浮艳轻薄,“美人隔秋水,濯足而望。美人胡为隔秋水,欲得焉可得之?”
荀攸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真的有美人坐在湖边,身段玲珑有致,露出白花花的足腿。。。不过只一眼他就看也不再看,赶紧收回目光。
眼前人酒色财气尽占,不冶言行却又超凡脱俗。出尘又在世,真的很难用言语形容他。
郭嘉凑近荀攸,半晌他才敛了轻浮表情,认真道,“嘉在救世。刚刚那人心火亢盛,眼底有乌青,乃是有急事夜不能寐所致。他或许是因为家里人有病,急需要钱才会被人骗。”
他一双眸子静而无波,有着常人看不懂的深,“我们同样心里都有一条可救天下的路。你我前途皆光明。期待以后夺天下的,必是我们这些颍川人。”
颍水无极,广出俊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终究他们会同室操戈,反目成仇。
“当年刺董,荀爽已死,你却还坚持计划,谋败落祸,令何顒丧命。你根本不在乎计划成败,更不在乎何顒的生死。只急功好利,算准以后可以来个名利皆收。
跟随刘儒后,你让刘儒攻伐汉中,挑拨马腾刘儒二人关系。在你到凉州之前,马腾对他亲儿子马超都未必有比对刘儒好。
长安一战你故意置刘儒于险境,同时又给他一线生机,让他对你死心塌地深信不疑。”
郭嘉睁开眼,那双粲然许是漫天辰的眸里满是怜悯之色,“玩弄人心,把人心当作筹码,也终被人心所害。现在你就骑虎难下。招惹刘儒这样纯粹只忠于朝廷的人一定让你很苦恼吧。”
荀攸道,“这是你看到的。攸看到民崩倚恃,国损城干。攸只为守护国门,为国献忠魂,为政奉此身。 ”
闻言郭嘉立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张脸似神祇般俊美无俦,“有些人装久了,就再也撤不下面具。比如你,忠诚不过是你无能的借口,你根本无力控管朝廷。”
直指荀攸内心。。。此时荀攸长睫半垂着,遮住他的目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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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染秋霜,树树尽秋色,山山余落晖。渐渐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夜深风吹竹叶,萧萧成律,万叶千声皆一意。
刘儒就一直坐在阶前,徒然盼望。待看得来人归来的身影,刘儒眸光一亮,面上露了丝笑意,“天都要亮了,乖乖能给小爷抱一下吗?”
那么晚还不睡。。。荀攸只皱着眉问他,“为何不歇息?”
刘儒把那只受伤的手给他看,那小模样可怜兮兮的,“小爷疼得睡不着呗。也是想乖乖了。”
在外面也看不出什么,只瞧见那手只包得一层一层的。
荀攸把他领回屋子,借着蜡烛光,极耐心拆开那些脏兮兮的破布。见他手上有个寸长的狰狞伤口,外翻着的血肉已经发白。不觉心都揪起,“刘羽林。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先用酒清洗了下伤口。刚一接触到酒,刘儒立刻跳起来,一个劲直哼哼,“轻点嘛,乖乖。”
“给我忍着。”荀攸把他拽回来。
缝衣针在火上烤过,就算简单地消过毒,用头发穿过针,当作缝合线。
真正动手时,荀攸看着伤口愣了愣,从一侧落针穿到另一侧出来再打上几个结。断线,再继续落针打结。
全程刘儒都疼得龇牙咧嘴的,嘶声不断。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老实地坐着任荀攸断断续续缝了十来针。最后手上盘延起一只挺难看的大蜈蚣。
“很快就会好了。”作为奖励荀攸主动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刘儒只闭起眼,陶醉得很。终了时,伸手摁住荀攸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舌在他口中肆意探寻着什么满足。
旌旗若风雷动,大将在旗下迎过汉皇。
刘儒跪倒在地,抬头时见他英毅的面庞,于他眸中可摘撷星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臣渡黄河深入,终重迎天子回旧都长安。纵一路艰难险阻,臣何惜此命?”
日轮西下寒光白,大军再度启程往凉州。铮铮铁马踏碎山河,一路摧枯拉朽。赴敌之兵,如波涛夜惊,风雨般呼啸而过。
还真有阻路之敌。刘儒持刀奋起,一破阵去。一腔热血,尽数凝于刀上。一征就慑敌军,致其万念灰,终魂断于荒原。
刘儒收刀在手,面上神情又骄又狂。
残阳日没,汉失天机,大厦将倾,诸侯群起做凶兽。但帝国的最后一缕曙光却怒放于西北。
荀攸目光一直随着他。不知何时,刘儒全身稚气尽数褪去,可一己之力战四海敌。听到身边有人感慨,“天佑吾汉,才出其人。”
荀攸只是静静听着赞誉,不置可否,不过是一次击退山匪,而刘儒终将继续延续他的不败神话。直到这个朝廷再也容不下他。
得胜归来。刘儒难掩目光里那些桀骜与轻狂,把手中东西扔给荀攸。
荀攸展了展,是敌军大旗。
“若我得见未来。。。”听不出他语气是悲是喜。
“未来?”刘儒干净利落的跳上马车,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小爷的未来就应该是一座葬在颍川的孤坟。我要这样的未来做什么?”
手掌摸着他坚实的胸膛,莫名的心安。荀攸索性把头也靠过去,听着他的心跳。
刘儒像哄他一般拍了拍他的脊背,只觉自己的乖乖像猫一样,还喜欢蹭人呢。
“我的小猫喜欢够了么?小爷得去述职了。”刘儒轻轻推了推他,摸到的却是泪,也见他面上满是泪水。
刘儒抬手极有耐心地一点点抹过他的眼泪,可是越抹越多,“乖乖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哭,我真的挺难过的。”
情深难表。最后刘儒把纸贴到头上,朝他做鬼脸。“乖乖,看看小爷嘛,跟小爷一起不开心吗?”
因我见未来,你必招反攻倒算,你必功成不得身退,你必遗臭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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