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堂扶郁照影,燕穿朱阁,微滴檐上雨。
郭大夫人倚着花窗,窗外那爿海棠衬着稍远些的槐碧,秾艳流丹胜似桃李,新制的留仙裙绣牡丹纹,瑶台髻挽着嵌宝金簪,明珠流苏微晃,染着蔻丹的长甲闲闲的抚弄。却也是一卷秾丽重彩,美到灼眼,扑满粉的脸闲闲地望着好似探海棠衰颓,流朱成碧。
若不是来访的青年,使她看得出年轻时就无十分姿色的脸上撑出了几份肃然,压抑了喜不自胜的笑颜。
郭图翩然而立,保持着世家子弟完美教养下的风采粲粲,双菱纹深深的簇新紫锦袍似是要跟郭大夫人比试衣裳,襟裾沉沉垂低,掩抑被雨后泥淖沾染了面的新鞋。
郭大夫人则是仿着贵胄女眷风范,端着慈母笑,听郭图文辞规范,藻饰得仪的辞令,想着该让自家儿子与公则见见,顶好一处厮混。
往前虽说也在年节宴饮祭祀上见过,但那可是郭家嫡枝,非但谈吐不凡,仪容更是丰美,未及冠便看的出长全后的相貌堂堂身形高阔,郭潼与之相比都显得有些肥硕,但也无妨,郭潼还年少,自然还会拔高,那时便是个高大威严的青年郎君了。
想见他的人,要见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纵是相识亦不相熟。
这么个天赐良机,不抓住简直愧对上天。一边与郭图寒暄,一边叠声派婢女唤郭潼。本是没甚见过的两位硬是东拉西扯了半小个时辰。
郭图面上不显,心中亦是愈发不耐,郭大夫人亦是心焦,郭图便提他在外院见着个少年跪着,似是族弟,春寒料峭,还是放他起来吧。
郭大夫人心中不爽,但不能驳了郭图的面子让郭图不爽。
郭图之于他那十六弟,本是举手之劳,只是见他被露水浸湿了衣衫,也于这位叔母本无甚可谈,推了郭夫人的留饭,拉扯两句便有事告退。
往回走的道上,不甚熟路,又拒了婢女小僮领路,许是走错了道,郭图突然有了些有趣的发现。
那厢,郭禧请来的医师微掀起裹着郭嘉的衣物衾裯,卷起裤管,双膝已是青紫斑杂,敷上药缠了药包便安安分分退下了,郭禧在外屋席上正襟坐着,眸色淡淡以至于安详,从太尉位辞退后流耀含英隐默,却也是星雾伉荡,那医师也绝不敢在公房公面前身后胡搞乱搞。
梅落早素,柳嫩初青,那少年单薄如此。
已是碧影叠嶂重影深。
郭禧心情还好,至少看着还好,就是有点想把人从若安那抢过来。对于若安手里的团子,他向来有兴趣,何况那还是从他们家那抱来的团子。
郭禧等那医师出了庭院,起身进了内室,拍拍犹自在榻上裹着的郭嘉:“小十六,起来吧,我又不罚你跪。”
郭禧在他腰背上轻拍,郭嘉好像受不住酥麻,扭腰打了半个滚,卷着衾裯被,盈盈一水的双眸对着郭禧,宛若刚出窝的妖狐。接着这小狐便挣扎着爬起,无奈被重重衾裯包裹,又似在花草丛中方才睡醒,毛发蓬松如蒲公英。
郭禧替他拉松裹紧的布料,随即就在他身边榻上跪坐端正,似春日困乏的老翁,更似学堂严整的夫子。
郭嘉也被这庄重一震,挣开束缚直起上身坐了起来露出混着青涩与谦逊的笑容,恭敬行礼道:“嘉谢伯父相救……”
郭禧摆手:“哎,逢小子厥晕,岂可不帮。”
“嘉躲懒小策耳。”郭嘉顿了好一下,还是半笑半僵着说了。
“好你个小十六。”郭禧不怒反笑,“看来老夫合该令你多跪会。”
“可别——舜帝可也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郭嘉脸一白,赶紧讨饶。
郭禧眼看着小十六在自己这修养了半晌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的血色又白了回去,有些懊恼。
况仆役将郭嘉抱上榻时,他也撩衣裾挽裤腿看了,确是伤的颇重,倒也算不上怠懒逃避责罚,若是郭嘉当真跪到晕厥,他倒是会认为此人死板脑筋,这样的人这安平盛世还能凑合着出仕为官,或还能造福一地百姓,在这昏乱的留神也容易找不着头尾的朝廷世道,只怕被有心人害了都不知道。
也便不甚反感这小十六的小计略,相对的机灵的可爱。
孺子可教也。
郭嘉外衫早卸了系带,滑到了腰窝,郭禧替他披好衣衫,开启了老夫长辈的关怀,长辈们的关怀,不过就是那几种,无非是问问读了哪些书,有什么见解?
先祖郭弘断狱三十年,用法公平,涉案之人退无怨望,被郡内借东海于公之名而喻之,郭氏三代九卿,研学小杜律自成一派,已是律法传家,宗族弟子无论如何或多或少都是要学习律法的。若安君自言黄老之人,兼修儒法,竟也教习郭嘉小杜律。
但话说回来,小十六也沾染上了若安君的习气,似乎对阴阳兵法之流别些有兴致。
正想着是不是也要把小十六拉回阳翟多学学郭氏杜律,仆从来报,郭图公子请见。
郭禧进到外室,郭图将郁气与沾污的鞋一齐抛去,仪容恭美地俯首见礼。
郭图是阳翟郭氏嫡枝子弟,资质甚佳,备受族人夸赞,亦不时登门拜见,郭禧与他便也是熟了,也愿意提点这小子,郭图天赋尚好,比之荀家的友若文若却是差了,他自己大抵是也知道,分外的在意些。
但愿公则能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
晚间郭嘉在郭禧那都吃到晚餐了,郭大夫人也摆了膳,重新对着菱花铜镜细细理了妆,堕马髻配啼妆,都是襄成君孙寿的发明,娇柔妩媚,楚楚若荆江芙蓉。
水镜若安对这也是无语了,
若安君甚至表示,你哭个甚,该哭的是我!
郭禧那的饭食比郭大夫人好了许多,不只是菜式更为丰富稀罕,还有乳酪胡羹这样西域传来的食物,只是都炖得比较烂,宜于咀嚼克化。席上一道酒糟鹿肉,鹿肉细嫩,酒味甜醇。
水镜先生家颇有些钝的砍刀被赶新磨了,若安君的车夫切肉剔骨犹如庖丁解牛,水镜在边上看的直咋舌:“仲端,你这车夫好生利索,你教的好啊,好啊……”
“那我至少要懂庖厨,在下会吗?”若安君敲敲羽毛扇,水镜先生那把。
《礼记曲礼》有言:毋啮骨,毋反鱼肉,毋投与狗骨。
肉骨头这玩意儿,没有什么用,这时却颇为矜贵,既不能用牙啃骨头,也不能把骨头扔给狗啃。
车夫将剔出来的鹿骨攒成一气丢出门去,被恶狗与饥汉分食。鹿肉则片成薄片丢入釜鼎中。
郭家宅院,郭潼院里比之侄子庶子居室也不逞多让的室内,红绡柳眼桃腮映着烛火,笑得春风得意,往后当了潼郎君的妾侍,好日子一眼都望不到头,潼郎君以后是会有正房,但就算是正房也不能为阻止夫君纳妾啊,夫人是会着恼,但纳妾这是肯定是扭不过潼郎君的,潼郎君想要的夫人从来没有不给的。
此时逢春色正得意的便先让她们快活些时日,隔日,若安君登门拜访了郭禧。
郭嘉下地走动已是无碍,却仍是懒懒的窝在榻上,若安君坐在榻沿上,四下无人,便也躺平在了榻上,将郭嘉连人带被子卷搂在怀里,再拉松被子,将自己也卷进去,怀抱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小徒弟,温软无端的使他安了心,伸手摸摸郭嘉的脉象,郭嘉赶紧抬起两条胳膊环住了若安君的脖颈:“嘉已经大好了。”
“夫子知道你已经消肿了,忧心湿寒之气入体,往后会得痹症......”他轻轻扒来下郭嘉的胳膊,捏了捏手腕,“回头我给你开付药驱寒调养......”
郭嘉只好一杆子捅到底,附在若安君耳边轻声道:“师父,嘉那时是故意装晕的。”
“我知道。”要是我不知道,方才你已经被我踹下榻去了。“可惜那日前夜方才下了雨。清晨寒重,所以......”所以你这药是少不了了。
“唔......”郭嘉一副要晕死的表情,瘫在自家师父怀里好半晌,一脸的委屈巴巴,也只有在师父身边能这么自在。
若安君眼神流转,摸了摸郭嘉委屈的小脸:“说说你做了什么吧?”
郭嘉整个身子都贴了若安君身上:“就是嘉方才说的,还有......潼兄和红绡。”抬头去偷瞧,自家师父若有所思,眸光脉脉如千年珍藏的清酒佳酿。
“嘉也没做什么......就是刺激了一下那红绡,让她急着去攀着潼兄......”郭嘉颇有些忐忑。
“你呀,这事可别往外说......知道吗?”若安君轻敲郭嘉光洁的额头,不忘了补上一句:“如果是我,我大概也会这么做吧......”盯着郭嘉逐渐闪亮的明眸,“但我的手段肯定会高明些~”一瞬便看清楚了黯黯的眼眸,如秋晨经夜蒙了青霜的明珠。
或许自己纵是万般不舍,也要将拳中明珠弹出,或是镶冠冕,许是随鸟雀。
花离于枝,即枯。
郭氏和郭禧才是......
郭嘉也当回去,和其他郭氏子弟一同学习仲孙杜律。
他许是能看见阿嘉黯沉的双眼,却任他染上青霜,青霜拭玉剑,宜也。
文中现在是公元180—181年
若安君快要走了
其实还有三四年,但这基本要跳两三年
快到黄巾起义了。
要特别说一句,汉代对医生称呼较杂,但既不能叫郎中,也不能叫大夫,这就比较难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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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明霜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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