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抹了把额头,汗珠混杂着尘土,黏糊糊的。
他粗粝的手掌紧紧攥着缰绳,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般凸起。
眼前这匹枣红马,鼻孔大张着喷出灼热的白气,脖子梗得像根铁棍,四只蹄子死死钉在泥地里,任他怎么使劲,就是不肯挪动半分。
“犟种!”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带着点喘。
他是张飞将军帐下的老军士了,训过的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驯马的法子,无非是先软后硬。
好言好语哄着,喂点精料,刷洗毛皮,让马儿熟悉你的气味和声音。这招不灵,那就得上点手段,耗它的力气,磨它的性子,让它明白谁才是主子。
可眼前这匹,软硬不吃。前头那位专门伺候它的马曹,跟它耗了小半个月,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刷毛遛弯儿,结果呢?一个不留神,被这畜生一蹶子踹在膀子上,现在还躺床上哼哼。这才轮到他王勇顶上。
王勇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拽缰绳,同时脚下发力,身体前冲,想强行把它拉出马厩。
枣红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力扯得一个趔趄,前蹄离了地。
他瞅准机会,左脚踩住马镫,右腿一跨,整个人像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了马鞍上!
几乎在他落鞍的同一刻,枣红马就炸了!
它先是猛地向前一窜,想把背上的人甩出去。
王勇早有准备,双腿像铁箍一样死死夹住马腹,上半身伏低,重心下沉。
马儿前冲的势头被强行遏制,它立刻换了招数,前蹄高高扬起,带着风声狠狠往下跺!
王勇只觉得一股巨力从下方传来,屁股差点被颠离了鞍子,全靠紧握的缰绳和腿力才稳住。
紧接着,枣红马又开始了剧烈的甩背腾跃,马脖子疯狂地扭摆,想把背上这个讨厌的“包袱”甩脱。王勇被甩得像狂风中的一片叶子,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汗水顺着鬓角流进眼睛里,搞的他火辣辣的疼。
他咬紧牙关,身体随着马匹的晃动而摆动,每一次看似要被甩飞,却又险险地贴了回去。
人和马就在这小小的场地上角力。
枣红马嘶鸣着,喷着愤怒的响鼻,每一次挣扎都用尽全力。
王勇则像块粘在马背上的膏药,任凭颠簸摇晃,就是不下鞍。他粗重的喘息和烈马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力量对抗的粗暴感。
尘土被马蹄刨起,弥漫在周围。
僵持了不知多久,枣红马似乎力竭,动作慢了下来。
他刚想松口气,月夸下的马却猛地向前冲去,又倏然一个急停!巨大的惯性让王勇的身体像投石机上的石头一样向前飞出!
“*!”
王勇暗叫一声,人在空中,手却下意识地抓向腰间的套索。
可惜迟了,他重重摔在泥地上,滚了两滚,呛了一嘴的土。
顾不上疼,他立刻翻身爬起,手里已经攥紧了皮绳拧成的套索。
那枣红马见终于甩掉了人,得意地打了个响鼻,撒开四蹄就朝着马场边缘的缺口冲去!——
马场的马夫是干什么吃的,那里居然没围实!
“拦住它!”
王勇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这畜生要是冲出去伤了人,或者跑丢了,他王勇就完了!
他拔腿就追,可人哪里跑得过发狂的马?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场中那个原本在纵马奔驰的少年。
那少年骑着一匹青骢马,跑得正欢,身后拖着一溜烟尘。似乎是听到了他绝望的吼声,少年一勒缰绳,青骢马前蹄扬起,在空中刨了两下,便止住了冲势。
他调转马头,目光看向狂奔的枣红马,双腿一夹,青骢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王勇的激动心提到了嗓子眼,随即又沉了下去。
那少年手上空空如也,连根棍子都没有,怎么拦?赤手空拳去挡狂奔的烈马?那不是找死吗!
可心底那点微弱的期盼还是让他死死盯着那边,只盼着那马别跑出去。
只见少年策马如风,迅速逼近了枣红马的侧后方。
那枣红马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想往右边岔开逃跑。
“小兔崽子!回来!”
话音未落,只见少年身子在鞍上一抬,向前一俯。
他探出手臂,五指张开,一把抓住了枣红马那飞扬的尾巴根部!
王勇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他娘也行?!
紧接着,少年抓着马尾的手臂猛地朝自己身体的左下方狠狠一拽!同时他□□的青骢马也配合着朝左侧斜冲。
两股力量叠加,狂奔中的枣红马重心瞬间被破坏。
“唏律律——!”
一声凄厉的嘶鸣,那匹雄健的枣红马竟被这简单粗暴的一拽,硬生生地拽得四蹄离地,整个马身向着右侧轰然翻倒!
尘土猛地炸开一大片。
少年在枣红马歪斜的瞬间就松开了手。
他控着青骢马往前小跑了几步,才稳稳停住。
青骢马打了个响鼻,似乎还有些兴奋。
少年兜转马头,静静地立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那片飞扬的尘土。
王勇张着嘴,呆立在原地,连追都忘了。脑子里只剩下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尘土渐渐落下。
那匹枣红马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甩了甩硕大的脑袋,似乎还有些懵。但它看向少年的眼神,除了愤怒,似乎还多了一丝惊惧和难以置信。
它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依旧显得很不服气,但气势明显弱了许多,不敢再轻易冲撞。
少年见状,轻轻催动青骢马,嘴里似乎念念有词,不疾不徐地朝着那匹惊魂未定的枣红马靠了过去。
……
这个叫什么?得逞行为综合征?
尘土还没完全落下,逄佰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刚搜出来的东西:
·正确姿势:用低音炮说“乖~”(尾音下沉更有效!)。
·正确姿势:嘴唇发出“啵啵”震动声代替拍手。
·正确姿势:从左前方45°角“漂移”接近 (完美避开视觉盲区)。
·正确姿势:手掌向上摊开——这是马界的“友好认证手势”。
……
他试着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努力挤出点所谓的“低音炮”:
“乖~……”
……
尾音倒是记得往下沉了沉。可这声音刚出口,他自己先别扭得不行,鸡皮疙瘩差点起来。
……
算了,这招太恶心。
还是试试“啵啵”声吧。
他抿了抿嘴唇,试着发出“啵…啵…”的声音。
感觉有点傻气,但好歹能弄出点动静。
他轻轻催动青骢马,小心地控制着方向,试着从枣红马的左前方斜着靠过去。
那匹刚被拽翻的大家伙正从地上站起来,甩着沾满泥土的脑袋,鼻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它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逄佰,里面混杂着刚才摔懵的茫然、尚未消散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刻的畏惧。
它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四蹄不安地交替刨着地面,似乎在犹豫是立刻逃跑还是原地戒备,但最终只是警惕地钉在原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似的咕噜声。
逄佰一边“啵啵”着,一边慢慢靠近。
枣红马的耳朵紧张地转动着,死死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声音,肌肉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
我看起来是什么很凶的人吗?
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尽量显得毫无威胁,一点点地挪到离马头很近的地方。
那马警惕地侧头看着他摊开的手掌,喷了个响鼻,脑袋往后缩了缩,但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暴烈地攻击或试图逃跑。
它似乎在审视,在判断这个刚刚把它放倒的生物,此刻这个奇怪的姿势和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
逄佰保持着这个姿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除了持续发出那有点傻气的“啵啵”声,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就在枣红马似乎被这持续的、无害的声音和姿势弄得有点分神,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了一丁点的时候,逄佰动了。
他动作很轻,也很慢,没有突然的惊吓,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垂在枣红马脖子旁的缰绳。
缰绳入手,粗糙又带着马匹的温热和汗意。
枣红马猛地一甩头,鼻子里重重喷了口气,显然很不习惯,但它也只是甩了甩头,并没有激烈反抗。
O而K之。
握紧了缰绳,逄佰这才抬起头,目光越过安静下来的枣红马,投向不远处还张着嘴、像个泥塑木雕般杵在原地的王勇。
“王……”
……什么个称呼。
“兄弟,”
他声音不高,扬了扬手里握住的缰绳,
“现在……牵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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