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传来一声惨叫,Rose和博士一齐扭头看去。舞台中央,阿尔托绷直身体,鲜血从他的眼角、鼻孔和耳道渗出,在他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黑影钻入他的七窍,像毒液注入血管般迅速扩散。他的瞳孔扩大,眼白爬满血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啃食他的灵魂。
Rose跑上前,想要扶住阿尔托,但她的指尖刚触到阿尔托的肩膀,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掌心传来烧灼般的刺痛。
“博士!”她喊道,“它们在吞噬他!”
博士皱紧了眉头。他看了看手中闪烁不定的音速起子,又看向正在被黑暗吞噬的阿尔托,某种决绝的神色在眼底闪过。“这个能量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太强了!他会死掉的!”他哑声说,大步走向前,“不过,还有个冒险的办法可以救他,我们两个一起来分担他的能量。但必须要保证我们自己的精神世界不会被击溃。”
Rose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我可以的,博士!我们一起来救他!”她扑上前,用自己的肩膀抵住阿尔托的右肩。博士抵住另一侧,三人的手臂和肩膀在舞台中央形成一个颤抖的三角。
博士闭上眼睛,把自己的额头抵着阿尔托的额头,沉入阿尔托的精神世界。刹那间,阿尔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脑膜炎带来的□□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剥离;冰冷的电击钳夹住太阳穴,电流在脑中肆虐;束缚衣的粗麻布磨破手腕的皮肤;药物注射后的幻觉里,墙壁长出牙齿,天花板滴落鲜血……博士咬紧牙关。这些痛苦他都能承受。
直到阿尔托的声音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没有人会孤零零地出生……”
记忆画面突然切换。时间领主议会大厅的废墟在他眼前重现,族人的尸体被永恒冻结在最后一刻的惊恐中。他独自站在控制台前,按下按钮,伽里弗雷在他眼前熊熊燃烧。
“但所有人都会孤零零地死去。”
孤独。永恒的孤独。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疯子,此刻在痛苦的深渊中认出了彼此的灵魂。
博士突然跪倒在地,音速起子从指间滑落,滚到Rose脚边。他死死捂住耳朵,指甲在脸颊上抓出血痕,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些声音——阿尔托的、族人的、Rose的呼喊——所有孤独的亡灵都在他的脑海里尖叫。
“闭嘴!闭嘴!闭嘴!”
Rose看见博士蜷缩成一团,像是正被无形的怪物撕扯。她伸手想拉他,却被能量场狠狠弹开。阿尔托的状况更糟,他的皮肤开始呈现诡异的半透明,黑色的血管在皮下蠕动,仿佛整个人正在被熵影从内部占据。
“博士!”Rose再次尝试靠近,能量场的火花灼烧着她的指尖,“听我说!博士!”
但博士已经听不见了。在他的意识深处,阿尔托的独白与时间领主的哀嚎交织在一起:
“我们不需月亮……”
戴立克战舰的炮火照亮夜空。
“脑袋是大的,世界是满的……”
所有人都会离开……连你也会,Rose!
就在他的精神防线即将崩溃的瞬间,一双手突然捧住了他的脸。那是Rose的手。她把她的额头也抵在博士的额头上,仿佛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压进他的意识里。
“博士!”她的声音盖过了他耳边那些回荡的哀嚎,“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看看我!看看我们走过的每一个星球!”
二人的记忆如洪流般冲进博士的脑海——
Rose在卫星五号里,朝他伸出手:“我在这儿!”
Rose在戴立克大军面前,背抵着Tardis的门,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光。
Rose躺在新纽约的草地上,和他一起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颗钉子,将博士从虚无的深渊中钉回现实。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急促,手指本能地扣紧Rose的手掌。当他的目光重新聚焦时,首先看到的是Rose被能量灼伤到皮肤泛红、却依然坚定地握着他的手。
“你说得对!”博士转头对阿尔托喊道,“死亡是孤独的……但戏剧不是!此刻不是!”
阿尔托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眼睛转向博士,黑色物质从他七窍中涌出,某种新的东西正在他眼底苏醒——一种近乎神性的疯狂光芒。
“我想要证明我活着……”阿尔托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洪亮,像是千万人同时在呐喊,“我想要重新接触事物共鸣的现实,我想要砸碎我的宿命!”
最后一个词化为实质的音浪,与改装灯光发出的光谱频率产生共振。整个剧院的空气剧烈震动,观众席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天花板上的熵影集群像被无形巨手捏碎的玻璃般爆裂,黑色碎片在坠落过程中化为灰烬。
强光褪去后,三人跌坐在舞台中央,被漫天飘落的灰烬笼罩。阿尔托的胸膛剧烈起伏,但嘴角却挂着平静的微笑,仿佛刚刚卸下背负一生的重担。
观众席上,第一个啜泣声打破了寂静。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些人开始哭泣,另一些人则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大梦初醒。两百颗心脏重新开始以不同的节奏跳动,汇成一首杂乱而鲜活的生命交响曲。
黎明时分,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剧院屋顶,远处圣心大教堂的白色穹顶在朝阳中渐渐明亮起来。下方的街道已不再死寂,早起的商贩推着车走过鹅卵石路,面包店的橱窗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几个学生说笑着穿过广场,他们清脆的声音飘上屋顶。
阿尔托靠在屋顶的石栏上,指间夹着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烟雾在晨风中打着旋儿消散。博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棕色风衣的下摆被微风吹得轻轻摆动。两人沉默地望着这座苏醒的城市,塞纳河的波光照在他们身上。
“你明明比我更孤独。”阿尔托突然开口,“永恒的生命,无尽的告别。”
博士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目光扫过下方热闹的街道。一个卖花女正在向路人兜售最后一束玫瑰,她的笑容在朝阳下显得格外生动。
“是的。”沉默片刻后,他最终回答,“但正因为如此,每一个‘此刻’才更需要牢牢把握。”
Rose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她手里捧着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阿尔托那杯已经洒了一半在她袖子上。
“给,”她递给阿尔托,“虽然可能比不上巴黎咖啡馆的。”
阿尔托接过杯子。“谢谢。”他看向两人,又看了眼下方恢复了生机的城市,“……不只是为了咖啡,也是为你们证明了我的理论是对的。”
“你的戏剧,”Rose说,“它在昨晚救了整座城市。”
阿尔托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结痂的伤痕,又望向剧院门口。那里聚集着昨晚的观众,他们相互拥抱,有人哭泣,有人微笑,与先前的麻木判若两人。
“不,是你们的灯光和机器……”
“是你的理论。”博士打断他,“打破镜框舞台,抛弃文本剧本,把戏剧变成仪式……你多年前就在为昨晚那样的演出做准备,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阿尔托深吸一口烟,突然问:“你们的飞船……在里面看起来那么大,在外面却是个小亭子。”他顿了顿,“那都是真实的吧?”
博士和Rose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我们还奇怪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Rose摇摇头,金发在风中飘扬。
“我以为只是我吃完药后出现的幻觉,最近我的眼睛经常欺骗我。”阿尔托苦笑了一下,“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们是时空旅行者吧?我还是读过一些物理学的书籍的。”阿尔托的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他望向天际线,“你们可以带我走吗?这里只有牢笼。”
博士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伤痕累累的手臂:“你的战场在这里。”他指向下方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咖啡馆的露天座位已经摆好,侍者正在擦拭着杯子,“这个世界需要你的戏剧,还有很多人需要你的思想的指引。”
“博士,为什么拒绝他?”Rose关上了Tardis的门,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博士背对着她,双手扶着控制台,却没有按下任何一个按钮。Tardis的橘色灯光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边缘,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睛。
“因为有些火,”他终于转过身,轻声说,“必须留在属于它们的黑夜里燃烧。”
Rose皱起眉,走到他身边:“那后来呢,后来阿尔托怎么样了?”
“《钦契家族》演出惨败,观众席空了一半。”博士的声音像在读古老的墓志铭,“他被送进精神病院,电击,拘束衣,药物……直到1945年才被释放。”他按了几个按钮,控制台的屏幕上出现了阿尔托的现象——画面里,苍老的阿尔托蜷缩在疗养院床上写诗,手指关节肿胀变形,“回到巴黎后,文艺界突然称他为天才。三年后,他死于直肠癌,临终前还在修改剧本。”
“这不公平。他帮我们拯救了巴黎,却要……”一滴眼泪落在控制台上,Rose飞快地抹了把脸:“我们明明可以……”
"我知道,Rose。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有些孤独,就必须要亲自穿越。"
控制室的空气凝固了。Rose这才注意到博士的手指正死死攥着控制台的操控杆。她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关于阿尔托的选择,而是关于博士自己的。关于一个永生者看着短暂生命燃烧时,必须保持的距离。
“带我去看看。”她轻声说,手指覆上博士紧绷的指节,“不是改变什么,只是去看看,可以吗,博士?”
博士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看Rose,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Tardis发出着陆的轰鸣。博士打开门,1945年的晚风裹挟着香槟与雪茄的气息涌入,他们在巴黎的某个剧院里。水晶吊灯下,穿着晚礼服的人群举杯致敬,而舞台中央站着的,正是手里刚刚接过一个奖杯的阿尔托。他比刚刚和他们分别的阿尔托苍老许多,深陷的眼窝里仍燃烧着那种熟悉的火焰,但西装下的身躯佝却枯瘦如柴。人们簇拥着他,却保持着谨慎的距离,仿佛靠近就会被灼伤。
“阿尔托先生……将戏剧从文学的奴役中解放!……”主持人的声音在穹顶回荡。掌声如雷,但Rose只看见阿尔托指节突出的手在奖杯上留下的汗渍,还有他西装领口下隐约露出的精神病院烙痕。
博士和Rose站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当阿尔托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时,突然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停顿了一秒。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随即舒展成一个真正的微笑——不是癫狂,不是痛苦,而是一个穿越了漫长黑暗的人终于看见星光时的微笑。
“他认出我们了。”Rose小声说。
“痛苦是很好的记忆载体。”博士轻声回答。Rose感觉到他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而坚定。
他们看着阿尔托推开献花的人群,独自走向后台。聚光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在某一刻突然分裂出无数触须般的枝桠,又在眨眼间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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