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连队之后的日常训练更累了,夏天来了,烈日炎炎,京郊的太阳更是毒辣。
我抱着膝蹲坐在作训场边缘的一圈台阶上,等着一身的汗被风吹干,一周没训练总感觉身体机能一下子就差点意思。
一个冰冰凉的东西突然贴在我脸颊,转头一看是甘小宁拿着根冰棍儿贴我脸上。他好似被我的反应逗乐了,一副嘲笑的表情,顺势靠在旁边的器材上。
“怎么感觉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别出神了,欸,过几天可有你好受的。”
我不理他,一把撕开老中街开啃。哇,完全是糖水,训练完来一根太惬意了。
“喂,你傻了?”他踢了我一下。
“哎呦,甘小宁!”我作势要踹回去。“好受什么,连长又要训我们?我能投降吗?”
“去去去,七连没有投降的兵,下个月有演习,想你也是没参加过,到时候肯定傻眼。”
我一骨碌爬起来:“什么演习啊?”
他顺势把他沉重的胳膊搭在我肩上,像大哥和小弟一样:“对抗演习,具体不清楚,到时候跟着你大哥我就行。哦,不过在那之前,你还要先值班站岗,小同志,准备好接受这个光荣的任务了没?”
显然是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站岗,班长是我的领班,上上下下叮嘱了一堆,还给我塞了不少零食和茶叶,就怕我昏睡过去。
“哎呀,班长我知道了,你说好几遍啦。”
史今边给我调试着闹钟变唠叨着:“你要是睡着了咱俩都得被连长一皮带抽飞到河北去,再说了,前几个月别的军区也有发生过哨兵被袭的事件,现在枪弹都合一了。总之,小鱼,紧张起来,时刻保持警惕。”
班长这么一说我倒真有点紧张起来了,这几年确实有类似的几起事件,碰上了幸运是二等功,不幸就得披国旗了。说到披国旗,也不知道在那个时空里大家都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
山区夜里气温不比白天,哪怕是夏夜也凉飕飕的,这么一吹更让人犯困,我百无聊赖地端着八一杠,思绪早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人还醒着,灵魂已眠。
后半夜的时候,一阵忽远忽近的低鸣声打破了这份寂静,我连忙戒备起来,高喊:
“谁?口令!口令!”无人回应。
不会这样的事情这么巧的被我碰上了吧?远远地,一团黑影向我的方向逼近,“砰!”我举枪向天空警示,黑影却丝毫不惧,在树丛的掩饰下,依旧在不远处绕来绕去。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二十秒,可能两分钟,黑影又窜了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我端枪,扣动扳机,一气呵成,往那东西身上迅速打了一枪。
透过瞄准镜我才终于看清那是一头壮硕的成年野猪……一枪下去不足以让这个皮脂肥厚的物种死掉,它仿佛发疯了一般,嘶吼着冲过来,大概七八十米时,我连续两枪朝着它的颈部射击。好在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它不再动弹。
野猪安静了,我的心也安静了。我身后却吵起来了——枪声惊醒了近乎一个连的人。
高城吼着:“谁开的枪,今天的哨兵是谁?”他冲过来,在我看来简直比野猪还可怕。看到我没事,他脸色缓和了一些,我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庞然大物:“报告连长,射杀一只野猪,目测四百斤,成年公猪,两枪毙命。”
人群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大家开始窸窸窣窣笑起来。我想起自己刚刚问口令的模样,突然有点尴尬。
连长无语极了,史今连憋都不憋了,简直笑得人仰马翻。
连长一看没有想象中的遇袭事件或者哨兵闯祸事件,放松了下来,他拍拍我的背,大咧咧道:“诶哟嗬,百米移动射击,不是我说,你这丫头准星可以啊,看来我们七连又要培养出一个狙击手来了,那个谁,成才啊,之后你带着她练练,拿子弹喂也给喂出来。那个炊事班呢,告诉他们,明天加,加餐。其他人,带回。”
白铁军讲着唐山话调侃起我来:“还以为要给你收尸,”他又掐着嗓子怪叫起来,“周鱼啊,我亲爱滴战友啊,你可不能这么走啊,这么年轻我们怎么和你父母交待啊~”
“我求你了,我要成全军笑料了。回去还得写万字报告。”
“你放心,这段美事不出两天就能被宣扬出去。”甘小宁多嘴道。这下我真要举手投降了。
第二天晚上炊事班就给全连加了餐,不得不说这大厨真有手艺,这样的野猪肉也腌得几乎没什么膻味儿。嗯,就是肉有些老,但是战士们也是吃的美滋滋。
“七连的女兵两枪打死一只野猪”也就算作个小插曲这么过去了,日子还在照常,为演习准备的训练依旧紧锣密鼓。成才把高城那句话当作政治任务来执行了,我也乐得跟着他精进射击技术。
其实我发现成才虽然在连里没有很受欢迎——他太拔尖儿了,心思也都写脸上——但他确实很聪明,很优秀,最重要的是,品质一点儿也不坏。
何况我对成才来说没有任何所谓利益上的冲突,他也就倾囊相授:“知道怎么才能打好枪吗?这个枪械就跟人一样,你得把它摸清楚了,它才能听你的。你看你这个姿势是标准的,但是你看你的这个意识……”他给我详细地讲着枪械知识。
“成才老师,你真是厉害!”我鼓鼓掌。
成才被我一夸反而装起来了:“这有什么的,我跟你说啊,狙击手最重要的还是枪感,这可不是谁都有的,你嘛,嗯,还是有些枪感的。但是再有枪感也得刻苦练,你们那个伍班副,我老看见他晚上自己加练呢。”他和伍六一真是双向奔赴了,互相关注对方。
“还有啊,你看你这身板儿,”他捏了下我的胳膊,“你这点手臂力量哪够当狙击手的啊,别以为打得准就行,打仗的时候端着枪一趴趴一天,你坚持的住吗?”
我连忙点头说着是是是,成才说得没错,体能和基本素质是单兵作战的基础,伍六一也说过他跑了五千公里才跑出五公里越野全师第二,所以训练和加练,我一天也没落下,不能因为自己是女兵就放松这方面的要求,不论如何得对得起身上的军装嘛。
闲聊的时候成才压低声音问我到底是哪里来的,有什么背景,叫我苟富贵莫相忘,我说我哪里有什么背景,以前不过是个小小文官,来这里被敲打敲打,倒是高连长才是将门虎子。他“啊”一声,十分惊疑。看来全团也就他不知道了。
我说成才你不要让别人觉得你太精明了,这样反而没什么好处,他不以为然,说他必须得有出息,成才,得成材啊。
在新兵连的时候总睡不好觉,梦里总是连天炮火,一次次惊醒,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在七连的这几个月,我很少做噩梦了,可能是太累、太累了,累得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也可能是七连太像家了,我知道战友都在,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训练之外,我就看看书,营区图书室里大部分都是军事类书籍,我以前看得少,正好给自己补补课。这样充实而有意义的日子,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实兵演习很快就到来了,依旧是红蓝军自主对抗,我方是蓝军,简单来说就是守的一方。
第一次参加演习,老实说,我真的很兴奋,从班长帮我画迷彩开始我就叽叽喳喳个不停,伍六一都听烦了,不断抛来白眼,我装作没看见,继续拉着班长问东问西,然后转过头对伍六一做了个鬼脸。
按理说我可以把肩章换成列兵的,但是他们没叫我换,也就作罢。这次一班人车协同作战,我们三班被安排出一支侦察兵队伍对红军进行埋伏,我担任狙击手,一埋伏就从下午到了晚上,好在这几个月的训练很有成效,我的手依旧稳稳的。
不知多久,终于等到了红军的身影。对讲机里传来进攻的信号,我聚精会神,冷静下来,果断、迅速向敌军展开攻势,一枪接着一枪,命中率十分高,我刚有些得意,汇报道:“击毙六人,目测,目测……不对,敌方火力支援来了!”
我们小组在顷刻间受到了大量集中火力攻击,再一看已经几乎都冒烟了,就剩下班长、伍六一和我。
伍六一不由分说:“我来掩护,你们迅速撤退。”
这样的形势下哪怕我们留下也是一起覆没,而侦察任务还未完成,班长一咬牙还是和我一起撤离战地。
我们绕后撤退后,已然是深夜,信号被屏蔽了,联系不到指挥部,史今犹豫着询问我的意见。
“置之死地而后生嘛,班长,”我拿出电子地图,在上面圈圈划划,“你看这里是我们刚才交火的地方,按理说他们没有理由在这个攻难守易的地方安排这么多火力,除非,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正面进攻,前面都是烟雾弹。”
史今皱着眉头思索着,“那你认为我们应该想办法回去,把信息传达到指挥部?”
我轻轻应道:“或者,更冒险一点,我们已经绕后,不如试试去找他们的老巢。”
“你认为他们的营地就在这片区域?”他用手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圈来。我微笑,不置可否。
天蒙蒙亮时,在夜视镜里,我们居然摸到了红方某个攻击群的宿营地!这气运,我都要为自己欢呼了!我差点激动地叫出声,班长赶紧捂住了我的嘴。
摸到他们的攻击群营地意味着,一旦我方将此情报传回基指,基指将其坐标信息以及我方的炮火基数上传导演部,导演部将宣布红方这个攻击群阵亡,裁决出局。形势将就此逆转。
“快,快试试看能不能把坐标发给指挥部!”我拍着史今低声催促道,后者也加快手上的速度,可怎么也发不出去。
史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向我:“他们应该能检测到我们的电频……”
我去。
红方营地果然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微弱的光线下,隐约能看见百来号人举着武器要“追杀”我们,这阵仗我哪见过,史今拉着我玩儿了命地跑路,我甚至觉得有些腿软,很想摔跤。
“不行,班长!你听我说,我跑得没你快,再这样下去咱俩都得完蛋,你快跑,我掩护你,一定,一定要跑回基地。”
“先别说这些!”他不听,一个劲儿地拽着我。
“没时间了班长,就当这是战争。”我转身向红方跑去,好在我们一开始在高地,这样的位置优势够我打掉几个,给班长争取一点时间。
眼看他们就要追上来,也没有什么掩体,我爬到了一棵树上,继续发挥一个狙击手最后的价值,心想这下总算不亏了,战损这块儿绝对是赚了,一换多,能蒙死几个是几个。
对面喊了一句“他妈的,给我活捉”,我好像真是玩脱了。
当一群人围在树下时,我缴了械。
“你们好!”我故作轻松,“能别往死里打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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