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周南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光怪陆离，但仔细想想也的确反映了她的心境。

梦里，她在基地里不停地打转，想走却寻不到出路，然后她就听到了警报声。

来自现实世界的警报声。

周南揉了把脸，随即跟着其他人的动作，快速换装，再跟着队伍赶往机场。

走出电教室之前，周南从昨晚剩下的食物里，精准地锁定了她留下的那份冷饭，然后她抓了一把米饭，随手塞进了嘴里。

危机没解决，她依然要奔赴战场，而在这之前，她需要增添能量。

这辆车上两个老A，两个新人，一个是周南，一个是十四号。

而那些老人对新人的不屑已经从他们的眼里蔓延到了整个车厢。

然后，两个老A开始了香烟分享大会。

周南抿了抿嘴，下意识的闭气，与十四号对望一眼后，周南偏头看向窗外。

她一直知道老A之间拥有一种融洽，一种排他的融洽。

自然，排的就是她们这种新人。

周南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并不为此伤怀，只是她不免以为这种行为有些幼稚。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最后，但他们还是不肯放下那种俯视的姿态，依旧抱着优越感，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新人。

到达机场后，周南最先跳下车。

然后，她回身望向身后的两个老A，忍了又忍才没把那句幼稚说出来。

再然后，四个人登上了直升机。

周南坐在角落，顺着组长的指令检查服装与通话器。

片刻之后，通话器里响起了组长机械冷淡的声音。

简而言之，昨夜事态又恶化了，歹徒引爆两处炸点，造成有害气体泄漏，所幸没有大规模扩散，但歹徒挟持人质退守仓库，那里也是最后一处炸点。

周南这组是D组，而他们的任务是不惜代价的拆除炸弹。

随后，在检查完通话情况后，周南不合时宜的问了句：“人质怎么办？”

D1：“有其他负责解救人质的小组，而你的任务是负责拆除炸弹，明白？”

周南：“D4明白。”

通话器里传来轻蔑的笑声，继而他们又开始眉来眼去地表演那种俯视的优越感。

周南吐了口气，默诵起莫生气的打油诗来。

现在是紧急时刻，她要控制情绪，不能影响任务进度。

在漫长的等待后，周南终于看见了在昨日新闻中闪现过无数次的厂房。

她低头扫了一眼，这里平坦、空旷，几近荒芜。

这不奇怪，绝大多数工厂都会选择偏僻点的地方，尽量远离居民区，以保证居民的正常生活，但也是因为偏僻才给了那些歹徒可乘之机。

周南凝着缭绕在厂房上空的烟柱微微皱眉。

比她想象得还要冷森可怖。

被投放到指定地点以后，周南跟着同组的老A隐蔽、卧倒、掩护、跃起，一步一步的向厂房推进。

其间，周南也碰见了其他组别，但她们没有机会多做交流，只是挥手示意，随后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进入地井的浓烟后，便再看不见人。

通话器里传来D1、D2的闲聊，而十四号则在检查浓烟里所蕴含的化合物成分，不时地播报。

落地后，是一个被浓烟填满了的甬道。

周南矮身摸着甬道跟进，而后她瞥见了在甬道旁的水渠中滑动的蜉蝣。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忖量半晌后还是选择匍匐在地，将光源打进了一旁的水沟。

周南几乎是贴在水面进行观察，而那些蜉蝣一如她初始所见，生命状态良好，不见半点颓态。

这时，通话器里传来D1的声音，“都跟上了吗？”

D2、十四号应和了两声。

周南忖道：“D1，我这里有情况。”

然后，周南就把自己的推论说了出来。

蜉蝣能够生存在这里，证明这里水质尚可。

也就是说，这些浓烟有可能是歹徒制造出来的假象。

但没等老A接受周南的说法，忽然发生了爆炸。

甬道在摇晃，不停地有碎石滚落，有的还砸到了周南身上，而后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坍塌声。

不知过了多久，甬道终于恢复了平静。

周南抬头望着漆黑的甬道，忽而想起了初二在巷口背书的某个停电的夜晚。

当头上路灯熄灭后，整个世界都陷落了黑暗。

那是吞没万物，一丝光亮也逃逸不出的黑暗。

而在那时候，周南感受到了远古人类在黑夜降临后的恐惧。

因为未知诞生的恐惧。

不过，那时候会有她母亲周芳打着小手电过来接她回家，但现在，周南只有自己。

周南在询问着其他人的位置，可没有人回应。

然后，周南沿着甬道摸索前进，一面在通话器里不停地追问。

叮的一声响后，通话器传来十四号的声音，“他们失去联系。”

周南察觉到十四号声音含有的倦意，那是一种失去朝气的虚弱。

周南：“我去找你。”

十四号：“我已经活不了了。”

“什么意思？”

十四号：“我感觉不到我的左腿了。”

闻言，周南脑海里闪过十四号那张娃娃脸，委屈又坚定地说：“今天是星期天！”

寂然半晌后，周南极力压制心绪，冷静地分析：“十四号，你听我说，你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要放弃，蜉蝣能在这里生存，证明这些浓烟不是有害的化学物质，你的防护服破损也并不致命。”

说着，周南继续往前推进，“报告你的位置，我马上过来救你。”

十四号：“大动脉出血，我回不去了。”

在漆黑之中，周南抛却了恐惧，迎来绝望。

周南深吸一口气，“十四号报告你的位置，在我过来前，你尽力止血，其他的交给我。”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十四号说，“八十三号，回去吧，离开这里回到地面，没有人会知道的。”

周南：“你是在劝我做一个逃兵。”

“我是劝你……”

十四号的声音就此中断，任凭周南如何呼叫，通话器里再没传来任何声音。

周南在原地呆滞，等待绝望离开她的神思。

随后，周南再次检查水渠中蜉蝣的生存状态，依然良好，不见颓态。

如此，周南凝着眼前的墨色，做了抉择。

她脱下防护服，重新戴上通话器，又试着呼叫了下十四号，依然没有回应。

于是，周南只能茫然地前进。

而在甬道里走了很久之后，周南才见到头上那点微弱的光源。

她一面爬楼梯，一面再次呼叫十四号，她说：“十四号，幸运点，我们晚点见，不幸一点，我们早点见，希望你不会和我抢供品。”

“要给D1、D2分点吗？”

“算了，那俩抽烟就够了。”

“往好点想，说不准给我俩上供的就是他们。”

“希望他们能够尊重下我的意愿，不要在我坟头抽烟。”

越往上，周南的话越多。

她现在很紧张，急需要说些废话来缓解心绪。

在攀上出口前，周南对着通话器说了最后一句话，“十四号，很抱歉刚才和你说了那么多废话，但我实在太紧张了。”

而在最后，周南在出口三十米的地方被击毙。

那时候，她看见一只豆娘正在一个水坑里产卵。

如果地井里的烟雾可能是歹徒的障眼法，那么在近厂房的地方居然也能有豆娘安然的产卵，这表明这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化工厂。

于是，在犹疑间，周南便被高塔的狙击手射杀。

周南低头凝着胸口的印记，再次呼叫十四号，她平静地说：“十四号，你供品没了。”

十四号是老A埋在学员中的一个饵，而袁朗选择把这个饵用在周南身上。

时隔一个月再见袁朗，周南发现，他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说的原来是一年多前，他请求她写一份报告的样子。

没有讥讽，没有傲慢，而是平淡、从容。

脸上挂着散漫的笑，眼里透着温和。

袁朗抬头瞟了周南一眼，说：“我就知道那些虫子会出卖我，但也出卖的太早了。”

周南没有应话，默然片刻后，她说：“我可以把我的遗书拿回来吗？”

袁朗嗯了声，低头打着游戏，他朝面前的桌子一扬下巴，“在那。”

说完，他又补了句，“密码是个好数字。”

周南依然没有应话，踌躇地问袁朗：“那封……”

那封她以为不会回来，写给大队长的陈情书。

袁朗哦了一声，他抬头望着周南笑了下，“写得很好，被收藏了。”

然后，周南又不说话了。

于是，袁朗收了游戏机，走到周南面前。

再然后，在某一个瞬间，袁朗看着周南，周南看着袁朗。

袁朗叹了口气，眼里有几分无奈。

那个让她留下的正义感在真相揭露后，随即消失，恐怕此刻的她已经预演起了别离。

是个麻烦。

但他不怕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