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白日投下的影子】
大川歌凛手指夹着自动铅笔不耐烦地转着,黑板上的题听着听着就听不进去了,思绪被扯远,她出神地在草稿纸上写下这句不属于自己的话。
窗外大雨滂沱,班级里一片死寂,于是雨声显得越来越大,像是一顶水幕把每个人都隔绝了起来。
大川歌凛抬头看了眼自己前面的空座位,心里涌出一股烦躁。
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没有静音,发出滴滴滴的声音,不过很快,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拿出了手机,倒抽气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大川歌凛觉得越来越烦,她把手上的笔一丢,拧着眉毛看着外面的大雨。
可还未等她发现教学楼下撑着伞的一群人是在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有好事的男生拍着桌子昭告着这个极为意外的消息——
“老师!寺山跳楼了!”
在炸开了锅的班级里,大川歌凛觉得那顶水幕紧紧地笼罩着她,隔绝了好多声音,而自己的呼吸声变得粗重又急促,心跳快得让她有些发软。
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传进耳膜,她扭头望向教学楼下,看见紫色雨伞没能完全遮住的一支下垂的手臂,蓝色的腕表很是眼熟,寺山社团训练前总会把它取下放进裙兜里。
寺山海雾跳楼了?
大川歌凛从未想过那个自己眼中一直不可一世的寺山会选择这种偏激的方式来表达不满,但同时,当这件事真的发生时,她对寺山这样做的理由却没有半分好奇,就好像,她心里早就知道会如此一样。
班级里的学生全都涌到窗口,伸头张望着救护车,大川歌凛被挤到一边,蓦然抬头时,对上了别人悄悄打探的目光。
“大川,这事和你有关吗?”
“……你们在说什么……”
“寺山跳楼和你有关吧!”
“你们不要胡说——”
“大川,老师找你!”
大川歌凛机械似地看着传话的学生,想要确认一下刚刚的话,但紧接着广播响起,她听着平时那个甜美的声音急促又惶恐地念道:“一年级C班的大川歌凛同学请立即来校长办公室……再重复一遍,一年级C班的大川歌凛同学请立即来校长办公室——”
东京都金井综合医院中,丸井文太正和网球部的诸位守候在部长幸村精市的手术室外,担忧攫取着他们的心,而关东大赛比赛失败的阴云也弥漫在他们之间。
东京下着暴雨,空气中潮湿的水汽逼得人呼吸不过来。
在这样的时刻里,丸井看着急救医护推着那床担架跑来,嘈杂的声音中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担架上的病人,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海?”丸井没有犹豫地拔腿跟了上去,可还未等他确认一眼,手术室的门就已经在他面前关闭。
浓重的雨云掉落在东京上空,让这个下午阴暗沉重得如同夜晚一样。
手术室中,幸村精市在麻醉剂的作用下跌入了梦境之中,梦里他作为立海大附中网球部的第一单打,正站在球场上等着对手入场。加油声与风声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忽略了空气中不知从哪传来的嘀嘀声。
忽然起了雾,大雾遮住了他所有的视野,他困惑地看着四周,裁判和队友都消失了,但网前却似乎有一个身影。他凝神望去,却等来虚空中飞来的一颗黄色网球。幸村下意识地挥拍击球,球被击回时带起了一阵风,在这浓厚的雾气里留下一道痕迹。
而下一刻,网球铺天盖地地袭来,蚕食他的每一寸领地。每一颗球飞过他身边的时候都带来了短暂的回忆,他早已忘却的自己第一次拿起球拍的场景,他在网球商店里选购自己喜欢的球拍的场景,他试图发球过网的场景,他开始系统地学习网球,他观摩比赛录像,他进入网球社,他一局不败成为日本中学网球的神话……他晕倒入院,他被宣告网球生涯的终结。
可是他又听见了那句承诺——
【我们会将关东大赛优胜的奖杯给你带回来】
机器上的心电图高高低低地起伏着,麻药作用下幸村陷入深深的梦境里。与此同时,邻近的手术室里,寺山海雾的急救也在进行着。
“刚刚那个女生就是你常说的小海吧?”胡狼靠近一脸凝重的丸井,斟酌着开口。
丸井听见声音先是一愣,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两个同伴在同一天推进手术室,他毫无疑问是在场压力最大、忧虑最深的那个人,沉默的时间里他早已忘却自己周围还有其他队友的陪伴。
“是的。”丸井低下头,靠在墙壁上的身形也仿佛卸了所有力气一样滑了下来。他低着头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脑后,异常地沉默与消极。
胡狼看了眼手术室,想起女孩被推进手术室时,医生让学校联系监护人时的催促,那时候文太肯定也听到了那个女孩是跳楼自杀的消息了吧。
“前几天……小海有联系过我,”丸井的语气显得自暴自弃,“她问我最近有时间吗,她想和我见一面,可是……因为需要备战关东大赛我拒绝了……”丸井的声音越来越小。
胡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比谁都明白文太如此重视这场比赛的原因,赛前,为了宽慰幸村,也为了践行他们与幸村之间的约定,他承诺一定会赢下比赛,和幸村一起入围全国大赛。因此,他也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重视这一次的比赛。可谁又能想到,这可能会让他失去另一个重要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真田中途过来拍了拍丸井的肩时,丸井才发现,自己的队友们都靠在医院走廊里睡着了。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午夜了,手术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
“我问了医护,你朋友的母亲快赶到医院了。”真田的声音让此刻的丸井莫名心安,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真田始终不动如山,牢牢驻守起所有人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谢谢你,弦一郎。”丸井发自肺腑地说道。但话语过后,更大的愧疚席卷而来。海雾的家人不在她身边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在那天海雾提出要见面时他没能留意到她的语气,为什么没能想起她独自一人身在东京,为什么没能想到她可能真的需要帮助……与幸村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同,海雾已经向他发出求救,他却没能接收到,他是个不称职的朋友。
真田看着这位向来是整个团队里最会活跃气氛同时也极富责任心的队友此刻消沉的模样,不由地关心道:“我想此时此刻比起内疚自责,真诚地祈盼挚友能够安然无恙才更是我们应该做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几个小时之前,真田未能兑现给幸村的承诺,输给了青学的越前龙马。身为副部长,身为队友,身为友人,他内心也在煎熬和自责着。可此时此刻,他也依旧顶着巨大的内疚和担忧,安慰着同样内疚与担忧的丸井。
安慰别人的那个人总是要承担着更大的悲伤,丸井看着真田无力掩盖的疲累的一张脸,点了点头。
“你如果难过的话,可以和我聊聊你的这位朋友。”真田弦一郎拥有着立海大最诚实温柔的一颗心。
“寺山海雾是我从小最要好的朋友。”丸井开口说道,真田站在一旁,安静地听他说着,“我们住得很近,从小一起长大,从记事起我们就熟悉彼此了。虽然我也有弟弟妹妹,但说起来,却好像和小海要更亲近一些。我们从小一起学过游泳、学过弓道,也学过网球,小海弓道很早就超越了所有我们认识的同龄人,而我也因为热爱选择了网球。小学毕业后,小海和妈妈去了东京,而我留在神奈川。不过我们经常通信,假期也经常见面,对我而言小海一直是那个只要拿起弓箭就深沉宁静同时也坚韧不拔的友人,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让她选择放弃一切,而最令我内疚的也是,我没有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守在她身边……”
“弦一郎,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东西是可控的。我与托付着信仰的队友一起输掉了最重要的一场比赛,我坚定不移相信着的朋友也抛下我选择结束一切,无论是努力,还是情感,好像没有一件事可以相信。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这样失败过又辜负过的自己。”
真田一语不发。
丸井看见巨大落地窗外开始黯淡的城市灯光,心中的悲伤像这夜色一样膨胀巨大。
“气馁的话等到你朋友醒来再说给她听吧,”真田说道,“就像我一样,忏悔的话要亲口对幸村说。”
“他们一定会醒来。”
海雾在做着梦。
在童年的神奈川,她正和文太一起赶海,大海一如往常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海岸,将许多过去的物品冲上沙滩。丸井兴奋地拾起一副泳镜,告诉海雾这是他为了不学游泳故意扔掉的那副,海雾也从沙滩上捡起一本病历告诉丸井这是她拒绝上学谎称过的所有病症。
他们俩沿着海岸线一路捡,一路说。
“这是我第一次做成功的蛋挞。”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回家的车票。”
“这是我第一次拿到的网球比赛的奖章。”
“这是我第一次拿到弓道冠军的照片。”
“这是我第一次和社团好友聚餐吃的披萨。”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过生日买的礼物。”
整片沙滩上到处散落着他们的物品,每捡起一个,就像是拼凑出人生的一角画卷。
“这是我去年拿到的全国大赛的冠军奖杯”
“这是我跳下时曾在一瞬托住我的横幅。”
海雾看着手中庆祝弓道部寺山海雾东京都大赛优胜的横幅,沉默了下来。文太仍在这片海滩上收集着他所有珍贵的回忆,而海雾却再也不向前一步,前面已经没有属于她的回忆了,她的人生就此止步。
海浪将碎裂了一角的手机冲到她脚边,她低头看见聊天框里的回复——
【等关东大赛一结束我就去看你】
凌晨四点,喧哗不息的东京安静下来的时候,手术终于成功了。
目送着二人被推进监护病房,彻夜未眠的真田与丸井也放下所有重担被队友们拖去休息。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探入病房的时候,寺山与幸村再度巧合地逐一醒来。
【我们输了】
【你无法参加这次的东京都个人赛】
在真正经历过死亡之后,他们开始重新面对着生命中的苦难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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