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国木田君最近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太宰治鼓起腮帮子。
“有么?”国木田独步走到窗户面前,关上窗,少女也学着太宰治的表情鼓起腮帮子,从窗台上下来。关窗户,是国木田委婉的表示“坐那里危险,快下来。”的动作。
今天的委托有些麻烦,国木田独步并不希望鬼魂小姐跟过去。但是似乎她的出现和消失并不受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控制,所以在那个烂尾楼案发地点里看到坐在一排钢筋上的鬼魂小姐时,他只是有些头疼的抹了把脸。
“呆在这儿,别动知道么。”他走过去,弯下腰小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事情很顺利,犯人几乎没有多挣扎便束手就擒。人质被救出来了,隐藏在楼上的炸弹可以稍后拆除。
然而当他回去寻找鬼魂小姐的时候,却听到头顶一阵巨响。
钢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从三楼处坠下。
国木田独步不顾身后江户川乱步的喝止,冲过去将鬼魂小姐从钢筋底下拉了出来,两人狼狈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烟尘散去,纵横的钢筋卡死在距离他背后仅仅三十公分的地方。
鬼魂小姐躺在脏兮兮的水泥灰中,她睁大的眼睛里是未完工建筑楼顶上落下的天光和他的倒影。
国木田独步感觉到她在颤抖,柔软的皮肤触感宛如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而下一秒,她又那么突兀的凭空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背后传来江户川乱步的声音。
“国木田君...你在保护谁?”
·
“我还以为仅仅是压力过大伴有的焦虑情绪而已...”与谢野晶子揉了揉额头,直视国木田独步的双眼:“你听我说,这很严重,国木田先生。”
“不,晶子小姐——”国木田独步想争辩些什么。
“那么你告诉我,一个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看到的人?”与谢野晶子几乎要气笑了:“太宰的异能力都治不了她?还是你想告诉我人真的有所谓的灵魂?”
“可是——”
可是她就在那里啊,就在你身后。
但是就算与谢野晶子转过身,触碰到的也只会是一片空气。不仅看不到,听不见,还会宛如气体一样穿过其他任何事物。
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对么。
国木田独步无从辩驳,哑口无言。
然而那个声音继续说:就算是...幻影,又如何呢。
“我知道那件事情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人都是活在当下的,国木田君。”与谢野晶子叹了口气:“如果症状继续,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仿佛听见一声很轻的嗤笑,鬼魂小姐像雪花一样在他眼前融化掉了。
与谢野晶子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他长叹一口气。
不可抑制地,那个画面又在他眼前展现开来。
她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情,凌乱散落的长发,纤细的脖颈...等等,他忽略了什么。
是项圈。他之前以为那只是普通的颈链,但是今天近看的时候却发现并非如此。回忆中黑色的颈圈上印着的白色条纹,那是...条形码!
他几乎是从床上立刻跳起来翻出手机发消息给了山田花袋。
“现在还使用颈圈条形码的医疗单位,我查询到的,整个日本只有这一家。”好友的声音从终端的另一侧传来,国木田独步打开他发来的邮件,附件是一张横滨地图。
浦口安乐之家。
位于市郊,群山环绕之中。距离案发地点11公里。
不是他的幻觉或者妄想。
她是...真实存在的。
6.
在他拿出了偷税的证据之后,院长终于吐露了实情。
国木田独步收好那张印着她头像的病历文件,黑白色的照片上她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灵魂的雕塑人偶。从出生年月看来她还只有不到16岁,末尾写着“病逝”。姓名那一栏里,用古早的字体打印着“静音泉”三个字。
事到如今,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拿到了她的日记本,笔记重重叠叠,有时候一行上写了好几遍字,德语单词和英语单词夹杂在日文之中,有时候翻开一页又是儿童卡通画一样的素描。
那个女孩内心的最深处装着的东西,有关于生命和死亡,有关于人类和宇宙的终结,难以想象的漫无边际。“‘我并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发生,但是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人类会使用什么——棍棒和石头!’然而,爱因斯坦先生,杀人已经不需要核弹了。”花体字如是写到。
然后下一行就又换回了日语,用稚拙的笔调写着:“想看海。”
在8月31日,她从电疗椅上挣脱下来,经过酣睡的管理员,精确的绕过监控跑了出去。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国木田独步沿着山坡走下去,秋日已经褪去草地的颜色,他一脚深一角浅的踩在山道上,回忆着案发地点的位置。
他顺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想象有个女孩从他身边经过,穿着白色的裙装,也许手里正拿着一朵夏季盛开的不知名的花。
风从他身侧经过,扬起那女孩子的头发,她站住脚,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她注意到前面似乎有很多人,却没有刻意地避开,也许是出于好奇心,她甚至停下脚步眺望着仓库的方向。
下一秒,仿佛太阳炸裂一般,刺目的光线包裹住她。
原来并非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阴谋,隐瞒她的死亡仅仅是因为...无关紧要而已。这世上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生死,她独自一人活在封闭的狭窄房间里,时间流淌日升月落,而她一无所知,陪伴她的只有终日苍白的灯管和排气扇嘈杂的鸣响。
浦口安乐之家,精神病孤儿的收容所。
他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力气才从那里逃了出来,凭着那样瘦弱的一双腿走出那么远。
她在追逐什么呢,自由吗。
她不喜欢说话,也许是因为从来都不会有人认真的听吧。
她原本是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以一个活着的人的身份。
...如果他当时,再犹豫哪怕多一秒。
是不是就能够看到真正的她,站在他面前对他微笑了呢。
可是他没有。
可是国木田独步也许永远都不会犹豫那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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