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4 章

国木田独步站在公寓门口,有那么一个刹那不想打开门。但是即使深夜回去也难以躲过鬼魂小姐的出现,拖延毫无半分用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隔着客厅他看到鬼魂小姐静音泉,正坐在一张巨大的白板面前。

那以前是他用来上课备案时整理思路,模拟板书的分布时用的,和真实使用的黑板比例刚好是1:2。

现在那张白板上零零散散写满了一连串他看不懂的公式,密密麻麻的字符布满了整块板面,旁边还画了一只很丑的猫。她这两个星期就一直在那上面写写画画,他问起也不解释什么,到不久前,她陷入了僵局,于是这两天整块白板上都没有变化(除了她添上了那只猫)。但是今天,国木田发现她又写上了写别的东西。

那是一个日期。

12/31

国木田独步骤然反应过来,明天就是大晦日了。

已经...四个月了。

“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静音泉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作为书的报酬。”

在静音泉的视线中,那个站在门口玄关处的男人将外套挂在门背后,解下领结,把第一颗扣子松开,将领口向下拉了拉。她知道那是他掩饰情绪时候的行为,一些多余的动作令他有时间思考。

茶褐色的眸子最终锁定在她身上,男人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大晦日,侦探事务所放假。”他干巴巴的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打算去海边走一走。”

“如果你在的话,陪我一起吧。”

7.

国木田独步租了一架游艇出海。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忍,鬼魂小姐一整日都渺无踪迹,他一个人在十二月的寒风中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喷嚏。

下午后天开始放晴,国木田独步钓上来两条鲣鱼,海浪摇晃着,很安静。他想下次社内活动不如就出海好了,等天气好一点就行。

“我看书上说,横滨的海边有很多黑色翅尖的大鸟,是信天翁的一种。”有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那是夏天才有。”国木田独步下意识答,他回过头,看到静音泉站在他背后的栏杆边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让人忍不住怀疑她随时会掉到海里。他忙不迭站起来,拎着她的后衣领子把人提了回来。

静音泉放弃了挣扎,被国木田独步放在一个离着栏杆二十公分的地方。

“现在几点了?”她问道。

国木田独步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他看了一眼表,答道:“快六点了。”

静音泉点了点头,不说话了,假装自己是栏杆上的一个挂饰。

国木田独步早已习惯了她这样,走回去拿起了钓鱼竿。过来一会,终于忍不住问:“和想象中有什么不同么?除了信天翁。”

静音泉偏过脑袋,看了他一眼。国木田独步似乎觉得她那一眼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想说的话,或者什么复杂的情绪。就一眼,她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停驻在天与海的交界之处。

过了好一会,她回答:“比想象中要好。”

晚风渐凉,国木田独步领着她进了舱内。无线电台滋啦啦的盲音过后开始播放远在涩谷举行的红白歌会,他将电炉打开,把处理好的鲣鱼盖上去,油脂翻滚着将鱼皮变得焦黄,咸香在舱室内弥漫。

静音泉托着下巴,电炉的红色暖光从下放照射上去,令她苍白的肌肤染上云霞般的绯红色。国木田看着她,突然乐观的想也许这样也很好,即使是以这种形态存在,他依然可以想办法补上她那被截断的人生。那么他生命中的许多事情就不得不改变了,对于他未来家庭的计划可能统统落空,也许他得一直单身到老也说不定。

但是这没什么不好的,去年大晦日时,他坐在年会的夜市中,有演出者打扮成各种妖怪提着灯笼穿梭在街道上,人群中时不时便传来被吓到似的惊呼,随后便是海浪一般的笑声。再拥挤,再热闹,却也与他没什么关系,吵闹声忽远忽近,内心却一片寂寥,这种反差甚至让他想念起太宰治。

而此刻他坐在狭小的船舱,少女百无聊赖的翻看着那个收音机,耳边除了红白歌会主持人聒噪的热场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海风与浪,然而他却并不觉得孤独。

歌曲停下了,广告插播进来,静音泉咔嚓一下摁掉了暂停键。

她犹豫着开了口。

“国木田,独步。对么。”

国木田并不惊讶她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她很少交流,却并不是真的不在意周围,只是习惯于默不作声的倾听。他点了点头:“是的...静音小姐。”

“看起来你已经去找过‘我’了。”她说。

“你脖子上的颈圈,我根据那个查到了那家收容所。”国木田独步解释道。

“那不是个好地方,这经历大概并不愉快。”静音泉颔首:“那么,国木田先生,我想你也应该知道答案的。”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国木田独步尚未出口的话语被封死在喉间,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我想想看。”少女低下头,黑色的瞳孔中映射着炉子闪烁的红色光芒,像火星:“8月31日下午,晴天。在浦口附近,不超过15公里。是车祸么?你是车主?”

“不,你没有近距离见过我。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国木田君,以至于在我死后四个月的现在,你依然对一个陌生人的存在耿耿于怀。”她问:“我实在想不明白,最后还是只能请你解惑。”

现在说是自白时间了。

国木田独步结束了沉默,平静的开口。

“你被卷入了一场事故中...”

四个月,所有人都在对他说你没有错,在那样的情况下谁能判断?谁能冷静?谎言编制出一个不伤人的梦,似乎只要他放弃,结果便是皆大欢喜。世人追逐救赎,而他却一心只想证明,他的确杀死了她。

他想证明他看到她站在那里,他做出了决定,他愿意为他的选择付出一切代价。

他失眠,食欲不振,记忆力衰退,生物钟颠倒,胃病开始折磨他,直到静音泉以鬼魂的形态出现在他眼前。

国木田独步终于等到了他想等的审判。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他自己站到了被告席上,受害者和法官在此刻重叠了身份,静音泉坐在他对面,目光涣散着落在虚空里。

“我...很抱歉。我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他说。

“生命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现在无论什么都于事无补。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帮你完成你未尽的心愿。”他轻声补了一句:“任何事情。”

静音泉一言不发,国木田独步注视着她,等她的回复,任何一句都好过沉默。随后她突然站起来,打开了船舱的门,冷风一瞬间涌进来,国木田独步跟过去,风夹杂着海水的泡沫扑飞到他脸上。她站在船尖,仰起头。

头顶上是一轮高悬的新月。

他听见低语,字节被风吹散,在他耳边拼凑成完整的诗句。

“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从一粒细沙看见世界)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从一朵野花窥见天宸)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用一只手去把握无限)

And enternity in a hour(用一刹那来留住永恒)”

“心愿么...已经不剩下什么了。”静音泉转过身来,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甲板上,然后那影子逐渐淡去了。

“最后一天,很开心。”她说:“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好。”

她又要消失了,可是国木田独步敏锐的察觉到好像这一次有什么不同。

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洒在他手指上。

他的耳边一片寂静,仿佛被摁下静音建,这个本该是审判他罪责的人,最后一个口型被浪花拍散在空气里。

“新年快乐,国木田先生。”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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