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个开场白,纪明心神情严肃起来,他没尝试打断林溯光,放下笔,专注地听着林溯光的讲述。
林溯光大致把自己进入怪谈后发生的事情给纪明心讲了一遍,说到苏恒的死,她仍然忍不住流泪,讲述一度中止。
纪明心起身去浴室里拿了一卷纸递给林溯光,又把垃圾桶推到她脚边。
随后,他翻开文件夹,在其中一页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
纪明心静静地等林溯光发泄完情绪,而林溯光哭了几分钟,汹涌的感情逐渐平息下来,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纪明心这个人的气质就很容易让人在他面前卸下心防,即使她和纪明心完全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纪明心善解人意地先替林溯光开解:“没关系的,怪谈里往往很容易积攒压力,这是正常现象。”
“那么,我现在理解在你的队友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了,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吗?”纪明心干脆坐到了林溯光对面,眼神柔和又专注地望着她。
“我——”林溯光不自觉地顺着纪明心的话开始思考,抿了抿嘴唇,说:“我想去见见苏恒的妹妹。”
“嗯。”纪明心点点头,没针对林溯光的选择做任何评判,而是温和地说:“等审查流程走完,你出去之后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我还想——我想弄清楚苏恒是怎么死的,他也是个很谨慎的人,不可能在我和李队离开几分钟的时间里就突然被污染异化,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我想找到真相,为他报仇。”林溯光喃喃地说。
这一次纪明心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提了一件和眼下完全无关的事:“我看过媒体的采访资料,你在大学里读的是计算机专业,是不是?”
“对,怎么了?”林溯光的思路一下子没转过来,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
纪明心低下头,在纸上又划了几笔,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你应该有个更安全的未来。”
“如果我们继续和怪谈共存的话,没有人会一直安全。”林溯光加重了语气,斩钉截铁地说。
纪明心笑了笑,没对林溯光的这句话做出评价,而是问:“那后来的事呢?”
这就让林溯光犹豫起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说出自己被怪谈里的怪物店员帮助的事,那个店员在面对鹈鹕时采取的行动显然意味着她在忌惮自己帮助人类的事情被同类发现,再加上李凌雁在车上提醒过她,异管局里有内鬼。
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考虑的话,也许实情会对那个店员不利。
林溯光没迟疑多久,纪明心探询的目光也不容她犹豫,于是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半实情,她把自己和林溯光对着鹈鹕演的那场戏说了出来,说是自己威胁店员,逼迫她帮忙,而店员为了自己活命,诱导鹈鹕去吃掉了怪谈的主人。
纪明心听了这个故事,眉头微微皱起。林溯光实在不是个说谎的行家,这一段话讲得结结巴巴,心虚的小动作不断,目光也躲躲闪闪不敢和纪明心对视。就算纪明心不是心理咨询师,光看林溯光的样子也能轻易判断出她有所隐瞒。
而在审查中隐瞒就是大忌,隐瞒通常意味着被审查者的立场摇摆不定,存在被异化的可能。但林溯光情感真实,也没表露出什么异样,纪明心倒也不至于只因为这个就把她判定为被异化的怪物。
于是纪明心单刀直入地挑明了疑问:“你有什么顾虑吗?”
林溯光抿着嘴唇,垂头躲避纪明心的视线,她也知道自己心虚得太明显了,焦虑地绞着手指,试图寻找一个能瞒过纪明心的借口。
忽然一个念头闯进她脑海,林溯光焦急之下来不及多想,猛然抬起头注视着纪明心的眼睛问:“那个和我达成合作的怪物,她吻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纪明心刚刚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林溯光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一时间他也怔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溯光的脸,视线慢慢移到她的嘴唇上。
林溯光脸涨得通红,不好判断是因为被迫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情而难堪还是因为和异类接吻而恼怒。
“这......”纪明心也不算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了,这种极端少见的例子在他们的学术会议上被拿出来讨论过,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戳在自己面前,这还是第一次。
这可以算是他的新论文吗?
纪明心的思路一下子跑偏了,又被他强拉回来,用力甩了甩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没边际的想法从头脑中赶出去,斟酌了一下用词,说:“这种情况也不是完全没发生过,虽然目前的研究表明,那种怪物只是徒有人类的外表,并不存在人类正常的情感,更不会有所谓‘恋爱’的感情,但相似的情况仍然发生过。”
“首先明确一件事,”纪明心把文件夹和笔放到自己腿上,两手分别伸出食指靠在一起又分开:“性行为和爱情并不挂钩,这一点你能认同吧?”
林溯光点了点头,纪明心继续说:“目前观测到的现象是,这种怪物会热衷于观看人类的死亡,行为类似于猫科动物玩弄猎物,有时甚至只是为了把人类折磨至死,与捕食行为无关。”
“性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环。”纪明心解释:“虽然它们没有感情也不存在□□,但为了施加暴力、给人类制造痛苦,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它们也会采取性暴力作为手段,这是学术界普遍给出的答案。”
纪明心注意到林溯光的表情很难看,又安抚她说:“你没有受到更多伤害,这样就很好了。你在怪谈里做得非常好,林溯光。”
说完这话,纪明心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说:“我想这边也没什么我的事了,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之后如果觉得有什么不适可以打给我。”他草草在纸上写了个号码,撕下来递给林溯光。
离开之前,纪明心又回头补充了几句:“对了,待会儿别立刻睡觉,睡眠会强化你在怪谈里的记忆,看一会儿电视吧,这里的电视不能联网,但里面存了不少视频,小动物的纪录片和搞笑动画一类的都有。”
“知道你今天很累了,但至少今晚尽量多熬一会儿吧。”纪明心朝林溯光点点头,拉开门出去了,出去之后又锁了门。
其实就算纪明心不提醒,林溯光也没什么睡意,她往床上一倒,纪明心的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何必对一个怪物的吻考虑那么多呢?在对方眼里那算不算是吻都不好判断,也许只是因为自己一直压制对方,而使得对方感到厌恶,又自觉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不好采取其他的过激暴力手段而已。
只能用这个吻来让她感到恶心——
真的是这样吗?
林溯光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自己被冷库里的人类尸体迷惑,失去心智只想着要冲进冷库里,如果那个店员想对她不利,只需要把她扔在那不管就可以了,林溯光会自己走向绝境,被异化加入到怪物的行列。
那个店员当时的做法,好像真的在救她。
甚至现在回想起来,她们的合作都是那个店员一手促成的。
这又是为什么?
林溯光想不通,烦躁地锤了两下松软的枕头。如果自己当时不顾承诺扣住她就好了,至少能从她嘴里问个清楚。
得想办法找到那个店员,林溯光在自己脑子里面列了个清单,随后把纪明心给她的电话号码塞到枕头下,打开电视看了看里面下载好的视频。
可能是考虑到刚从怪谈里出来的人见不得血腥,动物纪录片都是些温和的草食动物视频,还剪辑过,涉及到捕食画面的部分全部去掉了,整个视频断断续续,倒也不影响观看。
林溯光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了一晚上迁徙的大象。
一直到快要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顾影倒是醒得早,她睡得舒舒服服,一夜无梦。第二天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前一天脱下来的火锅店的工装和那个羊头面具。
工装和面具上都沾着血,不好随手扔掉,顾影从纸袋里掏出衣服来抖了抖,先前被她揣在怀里又忘记了的小人偶从里面掉出来,地上滚了几圈,脑袋都被摔飞了出去。
由于这东西是鹈鹕拿来暗示她身份的,顾影看着人首分离的小人偶,总觉得飞出去的是自己的脑袋。
这东西——当做个纪念留下应该不会被异管局当作什么证据逮住的吧。
顾影捡起小人偶重新拼好,摆了个坐姿放到茶几上,就当作是提醒自己警惕鹈鹕。
她又找了几件准备扔掉的破衣服,团一团放到一起,拿了瓶酒精和打火机,换好衣服下了楼。
十字路口烧衣服,路人见了只会觉得是烧给家里的死者,这年头死人也不是什么鲜见的事,多数人瞄了一眼就过去了,顾影这一举动并不会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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