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集体创伤

安曦不说话了,嘴唇痛得微微颤抖,躲避着顾影的视线。

“你是什么人?便衣警察?”安曦消极地把脖子扭到一边,束手就擒:“你抓我吧,就算我不是杀人犯,刚才也是故意伤人对吧?”

“我不是警察,没有抓人的权力。而你充其量只是个拙劣的模仿犯,我说得对吗?”顾影松开拎着安曦衣领的手,两手分别握住安曦那只刚刚被她卸掉的手掌和胳膊,安曦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但顾影手很稳,咔地一下给她的手腕归位了。

“我们时间多得是,就当聊聊天,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顾影拿起冰锥在安曦面前晃晃,提醒她不要再轻举妄动。

安曦心有余悸地揉捏着自己的手腕,挪了挪屁股,离顾影远了一点,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地上,脸埋进膝盖中间,一副拒绝合作的架势。

“我见过你这种人,据说是怪谈造成的集体性创伤,形成原因很多,也很复杂。长期的生存压力对人类的精神负荷很大,而且目睹同类的死也会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为了缓解这些压力,很多人会采取自伤行为,也有人倾向于伤人。”顾影也不着急,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自顾自地说:“在看见你去摸虎鲸模型的时候,我就在防备你了。你在故意触碰那些‘可能有危险’的规则,试探规则的边界,也许还在期待意外降临在自己身上。”

安曦没什么反应,只是吸了吸鼻子。

“不过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你想用违反规则的方式来伤害自己,那为什么不干脆做得更彻底一点呢?”顾影把玩着冰锥,冰锥反射的寒光在顾影眼底一闪而过。

安曦行动的矛盾之处就在于此,如果她想让自己触发规则而死,以这间博物馆的规则举例的话,她只需要大喊大叫或者在展馆里跑几步就能达到目的了,为什么还要去触摸不确定危险性的动物模型呢?

“因为我叫安曦。”安曦抬起头,喃喃自语:“妈妈说了,死在怪谈里尸骨无存,不能算是安息。我不能故意让自己死在怪谈里面,但是,用其他的方法我也不敢死。”

“所以你要假装意外触犯规则,以求自己心安,对吗?”顾影接上安曦的话,又问:“那为什么要模仿杀人呢?”

顾影其实没什么探索安曦心理状态的兴趣,但她需要在安曦面前表现得像个具有同理心的正常人,因为警察和异管局一定会来,而所有存活下来的人都需要去配合做笔录,为了避免自己被注意到,她需要争取对自己有利的证词。不过顾影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正常人会在自己被袭击之后反过来去开导施暴者吗?

大概是不会的,但顾影也拿捏不好一个正常人该有什么样的同情心。正常的情感早已在她变成怪物的时候被碾碎,像清扫垃圾一样被扫去了,也许有些残余,但谁知道呢。

安曦又不说话了。

“你杀过人吗?”顾影换了个问题。

安曦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和我说说。”顾影不容置疑地说:“不然的话,待会儿警察来的时候,我不会帮你隐瞒的。”

“你不准备把我交给警察吗?”安曦很小声地问。

“那要看你准备对我讲什么样的故事了。”顾影耐着性子说。

安曦整个人缩了回去,好像一只蜗牛受到了外界陌生的触碰,显得她整个人都小了一圈,孤零零地坐在地上。

顾影几乎以为安曦不会开口了,但她听到一个很细微的声音说:“那个时候违反规则的明明是我,死掉的却是妈妈,她帮我挡住了怪谈的惩罚,是我害死妈妈,是我杀了她。”

“她明明是最抗拒死在怪谈里的,不管我不就好了吗,让我死掉就没事了。别人都说不怪我,怎么可能不怪我呢?”安曦抽泣起来,肩膀颤抖着,不愿回想起的往事揭露在顾影这个陌生人面前。对最亲密的朋友都没提起过的记忆,对着一个刚认识不超过几个小时的陌生人反而更能说得出口了。

“那么,是你妈妈自己不愿意死在怪谈里,于是给你取名叫安曦。你为了不违背她的期望,所以不想主动触犯规则,但妈妈因你而死这件事又给你造成很大压力。”顾影捋了一下逻辑,紧接着又不解:“但是你妈妈已经死了,即使你违反她的愿望,她也不会知道,那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安曦因顾影这一句话而猛地抬起头,挂着眼泪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

顾影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缓缓眨了眨眼睛,但又不确定自己具体说错了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找补了。

不过人类总是对非人的生物缺乏想象,安曦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自己顺着顾影的话说:“是啊,我也不知道我继续坚持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早点死掉算了。但可能也有点不甘心吧,我有时会觉得我在背着她,背着我的妈妈一起活着。”

“一回头就能看见妈妈当然很好,但好重啊,我又没法丢下她。”安曦喃喃地说:“在我看到那个杀人狂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

“原来不只有怪谈可以杀人,人也可以杀人,为什么会杀那么多人呢?是因为会很爽快吗?”安曦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人的身后,说:“我杀过人了,但我不觉得快乐,是因为方式不对吗?”

“如果我按照冰锥杀人魔的手法来杀人,能让我平静下来一点吗?”安曦怪异地又把头扭到另一边,好像真的在和某个身后存在的人对视:“能让妈妈在我身边消失吗?我不想再看见她了,死在怪谈里也好,枪毙我也罢,能让她消失就行。”

顾影却因为这一举动而严肃起来,其实最开始怀疑安曦不对劲,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一点淡淡的血腥味,但气味又纯然是个人类。

是个杀过人的人类,而且和她口中的所谓“意外害死母亲”不一样,意外是不可能让人身上沾上血腥味的,只有自己亲手杀过人才会。

但顾影倾向于觉得安曦讲述的故事是真的,只是有所隐瞒。

人类往往会做出一些逻辑上无法理解的行为。

安曦害死母亲可能是个意外,但人类在经历意外杀人之后,为了减轻罪恶感或出于别的什么理由,再次制造相似的意外这种案例也并不少见。

安曦身上的血腥味也就大概杀死了一两人,而从安曦刚刚不自然看向自己肩膀另一侧的动作看来,很可能她就是在看被自己杀掉的那个人的幻影。

安曦第一次扭头,看向的是自己背负的母亲,而第二次扭头,她看的就是被自己杀害的被害人。

但这又和顾影有什么关系呢?安曦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那她就是完全清白无罪的。

怪谈掩盖了许多犯罪的痕迹,故意杀人和死于怪谈的界限被一再模糊,也不差安曦这一桩。

只是模仿作案实在不够高明,还把自己的精神搞得几乎崩溃。

顾影开始担心这个人待会儿的证词会不会被异管局当作是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而不予采纳。

“好了,我能理解你,但不能认同你的做法。”顾影翻开安曦的口袋,找到那根冰锥的盖子,盖回去塞进安曦怀里:“我知道你精神压力很大,但死去的人毕竟是死了,生活还是要继续过,对吧?”

“我不会向警察举报你,你也别想着伤人了,能答应我吗?”顾影握住安曦那只没受过伤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说:“等出去之后,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手。再去精神科挂号,对你的状态有好处。”

“嗯。”安曦擦了擦眼泪,忽然扑进顾影怀里,搂着她的腰:“谢谢。”

顾影下意识把手伸到后面去握住了安曦手腕,安曦一下子破涕为笑:“我不会再动手了,姐姐你放心。”

那是因为你发现打不过我,不想再吃一次亏而已。顾影暗自撇撇嘴。

顾影面上丝毫没表露出来,拍拍安曦肩膀,笑得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解开了一个女孩的心结。

顾影又在漂浮的水母前面蹲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门外有点吵,她快步走到门边,贴在透明玻璃门上往外张望。

只见地上一滩血肉碎末,有几个人紧紧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地在默数,另外几个人躲得远远的,但是很快,那几个人也开始闭眼默数数字。

“他们看见了粉色的大象?”安曦也看见了这一幕,很自然地说了一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闭着眼睛的人中间爆发出一声惨叫,其中一个像是被什么重物从头碾到了脚,骨头一寸寸碎裂,血花四溅,最后变成了一滩血肉骨骸,很难想象那堆东西几秒钟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看来遇到粉色大象闭眼默数的规则是错的,但是正确的规则是什么呢?”安曦喃喃地说。

“闭嘴。”顾影的脸色出奇地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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