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身体猛的一颤，面上瞬间涌上了恐惧之色，他闭上眼，摇了摇头，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肯再说一个字。
玛格丽特见他的反应这么激烈，也知道触碰到了他的痛处，撇了撇嘴，没再追问，转而说起一些蛾摩拉的趣事。
天使一直都乖乖的坐在床上听，时间也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晃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少年终究还是精力不济，重伤未愈的身体一直在朝他发出抗议，困意一点一点的袭了上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还是抵不过疲惫，在玛格丽特絮絮叨叨的声音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玛格丽特讲着讲着，发现身边已经没了声音。再一扭头，就看见他安安静静的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沉入了梦乡。
少年苍白的面容在睡梦中格外的恬静无害，也让玛格丽特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得到了满足。今晚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看到少年已然在她的身边睡着，她也就跟着翻了个身，顺手将少年搂进了怀里，也闭上了眼睛，与他相拥而眠。
……
而在窗外，在浓重的夜色掩映之下，一道修长的人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庭院一棵古树的阴影之中。
血族穿着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衣，银灰色的短发在微弱的月光下极亮，几乎变成了一片通透的银。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跟一件雕塑没什么两样。
他的目光穿过并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
玛格丽特是如何亲昵的搂着那个天使，天使又是如何顺从的依偎在她的怀里，看到他们笑着在窃窃私语，最后看到他们相拥入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更不知道自己已经看了多久。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塞满了他的胸腔。
看着那个漂亮的天使在别人的怀中安睡，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妹妹，看着玛格丽特以一种占有者的姿态拥着他。
心底的某个隐秘的角落仿佛正被什么东西啃噬着，泛起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酸涩而窒闷的感觉。
他应该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场无聊的闹剧而已。
可是他的脚就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站在那里，眼眶莫名的生疼。窗内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的刺眼，刺眼的得他想立刻摧毁什么，却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禁锢在了原地。
他看着玛格丽特的手搭在天使纤细的腰肢上，看着那浅金色的脑袋亲密的靠在她的肩颈处，看着他们的呼吸逐渐的同步，沉入彼此气息交织的睡梦中。
那一瞬间，血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想冲进去，将那个碍眼的身影从妹妹的怀里扯出来，想看到少年粉色的眸子中再次落下惊恐的泪水，里面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然而下一刻，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
他凭什么？
一个残废的的天使，一个他亲手丢弃的麻烦，凭什么能让他站在这里，像个窥视者一样，被这种陌生的情绪左右？
无聊。
他对自己说。玛格丽特的玩具罢了，就算真有什么猫腻，等她腻了，自然也就扔了。
而他，何时需要在意一个玩物的归属？
可向来永远占据上风的理智此刻却无法平息他胸口那股难受的滞闷。就像有什么属于他的，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一样，尽管他清楚地知道，那个天使和他未曾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甚至，是他自己将他推开的。
”……“
没有人直到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房间内的灯火被走进来的侍女悄声熄灭，彻底的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
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寒意浸透了他的衣袍，他才仿佛从一场冗长而荒谬的梦中惊醒。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带着一身夜露的冰凉，还有满心的空茫，融入了尚未苏醒的夜色里。
……
岁月如梭，转眼间，近一个月过去了。
天使脚踝处最严重的伤口在蛾摩拉最好的医师治疗之下，可怖的肿胀基本已经消退了下去，恢复了白皙。就连原本差不多碎成粉了的骨骼在昂贵的药物和治愈法术的作用下，也勉强的愈合了起来。
起码让天使不至于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只不过，虽然现在他可以靠着墙壁，小心翼翼的挪动几步，但右脚依旧无法承重，行走时也很明显的一瘸一拐，并且稍微走久一些，伤处便会传来钻心的疼痛。
从每日来给他换药的医师口中知道自己的腿基本也就这样了之后，天使的那股气也一下子就散了，整日都活得像行尸走肉，大部分时间的就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空洞地望着远处发呆。
无论玛格丽特费尽各种心思的给他送东西，都无法在他的眼中激起丝毫的神采。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灵魂一般，只剩下一个美丽却空洞的躯壳还留在原地。
玛格丽特看着他这副样子，自然是心疼的。直到这个时候，她终于开始真正地有些理解他那晚为何会那样的崩溃大哭。
对于一个曾经能够翱翔天际的存在来说，变成一个连平稳走路都困难的跛子，这种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只不过她就算再心疼，面对着这样的天使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期望着某一天他自己或许能想开。
……
这天午后，阳光还算温和，蛾摩拉的天气也是难得的不冷也不热。
天使被侍女搀扶着，坐在花园的白色凉亭下，面前摆着一壶散发着清雅香气的花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他神情有些茫然的看着亭外绿意盎然的植物，眼神却完全的放空着。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
天使木了木，半天才像是反应了过来，麻木的抬眼看去。
一张见过几回的面容映入了他的眼帘。
诺曼。
天使瞳孔骤缩，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就褪尽了血色，连嘴唇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开始发抖。他下意识的想要向后缩去，然而背后早已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走近。
诺曼仿佛没有看到他那显而易见的恐惧，面无表情的走到凉亭外，停下了脚步。
“主上要见你。”
不，他不要去。
他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潮一样淹没了他，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少年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挤出几个字。
“不……我不去……”
他不要去见他，那个毁了他一切的人！
青年看着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眼底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唯有语气更冷了几分。
“主上的命令不容违抗。即便是大小姐，也不可能为了你与主上正面冲突。请你考虑清楚后果。”
天使的嘴唇几乎被他咬出了血。他知道玛格丽特虽然张扬，但在她的兄长面前也是处于下风的那个。先前遇到的那个人实力有多强，他是亲眼见识过的。
最起码，他不能连累玛格丽特。更何况，那个血族的手段，他也亲身经历了一遍。
让他永远的，没有办法再正常的走路。
在恐惧之下，天使最终还是屈服了。少年闭着眼，两排金色的睫毛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点了点头，细弱的嗓音里还带着颤音。
“……我，我去。”
他尝试着自己站起来，但受伤的右脚根本无法支撑他身体的重量，刚一起身就踉跄了一下，眼看着就要直接摔到地上。
诺曼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有些显而易见的不耐，也懒得跟这个家伙计较，直接上前一步，将他拦腰扛上了肩头。
“啊！”
猛地这么一个动作牵扯到了他受伤的脚踝，一瞬间痛得他眼前发黑。少年徒劳的挣扎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用处。
……
马车颠簸着行进了约一刻钟，诺曼把他抗下车，进了门，又绕来绕去的走了很久，才在一扇门前停下。
他毫不客气的将肩上的天使直接放在了地上，也不管他站不站得住，松开了手。
天使脚下一软，差点直接摔倒在地，幸好在最后一刻扶住了墙，才没让自己直接摔在地上。脚踝处本来就没长好的骨头被这么一拧，更是疼得钻心。
诺曼没有看他，对着大门恭敬道。
“大人，人带到了。”
“进来。”
须臾之后，门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诺曼后退了一步，示意他自己进去。
天使的身体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那条使不上力的腿，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挪进了书房。
……
书房内的光线有点暗，厚重的窗帘拉的密密实实，两边的墙壁上都整齐的镶嵌着一排灯。
那个熟悉的人就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后，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纯黑的羽毛笔，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眼。
血族的目光落在了摇摇欲坠的天使身上，旋即，极轻的笑了一下。
“呵……”
他嗤笑一声，“看来，恢复得不怎么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