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瑞拉在湖上见到了女祭司。人类用语言建构对世界的描述,将世界与自己隔离,而乐章——一如山间流动的清泉,北方吹来的清风,从星星上飘来的曲调。她练习过很多次莫名得来的乐章,时至今日仍旧不明白魔术背后的原理,对于她而言,观看马戏团表演就像是在做梦,有时是连贯的一出好戏,有时又是没有关联和逻辑的零散篇章。既然是做梦,那么逻辑和原理就不重要,只是现实世界的一些浮沫。
能够将音符连贯地弹出,并夹杂自身复杂的情感,是件困难的事情,最重要的在于进入世间唯此一人的状态。所以,米瑞拉在夜晚弹起竖琴。夜晚消解了事物的边界,平原上迷雾环绕,风吹过窗户发出乌鸦啼叫的声响,有的时候听起来像谁在敲门,虽然内心有着隐隐约约的恐慌,但琴弦的颤动使得飘忽不定的夜晚有了依靠。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个深夜,琴弦颤动着却不发出声响。在悬崖边坐着的时候,米瑞拉的手里有一把风做的竖琴;在学习魔法的时候,米瑞拉手里有一张火编的琴弦。她理解到,世间万物都有它的节奏和韵律,它的生长与消亡全都有迹可循。她听见夜晚降落在地平线上的声音,照见黎明在她脸上刻出道道火光,不知何时起,太阳来到灰白的天空,恐惧浮现在她的心头,因为她看见光芒万丈的黎明下藏着血光,光芒越盛时日子也一天天变得空虚,越是操控火焰,她越害怕火,同样,越是管理事务,她越觉得身心疲惫,从前和弟弟妹妹自由追捕蝴蝶的时光不复存在,它和白昼一同流逝,以看不见的速度抛弃她。
她突然明白,白昼是一个小偷,从不亲自偷东西,而是把手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从她握紧的指缝里偷取金砂。于是她追随夜晚,进入另一个世界。
和她不同,女祭司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传说,她曾在树上为红龙指引过方向,后来,红龙翅膀掀起的飓风折断了生灵神殿的树枝,光海溯洄倒灌,把林野吞噬,只留下四根枝柯,直直地立在湖上。从那以后,女祭司就坐在枝柯上,低着头聆听从天上降落在地上的声音,用琴弦代替自己讲话。
和她不同,米瑞拉无法让自己行走在海上,她试图用魔法和头脑,但这两种东西都无法使海承载她的重量,更何况她不会游泳。
女祭司不在乎岸上的呼声,也不理会升腾的蒸汽,自顾自拿着竖琴,但未见她弹起。
米瑞拉找不到和她交流的方式,也无法得知该往哪里走,她在岸边浪涛的韵律中踱步,突然听见万物之中的另一种声音:它来自地下,或者说来自于湖面下。那些被水淹没的树仍在生长,她听见的是它们根系在水下铺开,卷起浮沫的声音。她像只紧咬猎物脖子不肯放松的狼,攥住难以觉察的音律,跟随它游动,触及水草和游鱼,到达湖的对岸。
对岸有风拂过麦子散发的喜悦和钻石闪烁时风铃般的躁动。麦子毫无疑问在生长和成熟,但她拿不准那些如同钻石般闪烁,却不似钻石般坚韧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美妙到像从星星上掉下来的音符究竟是什么东西震动产生的频率。但首先,她要穿过广阔的湖泊。
现在,答案浮现了,因为平静的湖上掀起一丝波澜,她看见依次衰减的涟漪传达到远方,发丝遮挡视线,却让她的视线更为清晰,仿佛在她和世界之间的那层平时看不见,重要时刻却格外碍眼的轻纱飞走,她和往常坐在悬崖边一样,坐在树干上,拿起风做的竖琴。
刚才聆听到的所有东西全部被释放,现在,呜呜作响的不规则的风有了形状,也有了音律,她奏起弹过无数次的诗篇,让风把它送往对岸。
对岸响起真实存在的声音,那是女祭司在回应,她们用弦的震动交流。
“从我这里你得不到答案,正如言语无法将真理传达。”
“我要答案,我要路径。我不知道从红龙羽翼庇护下离开后,该去往哪里。”
“没有路径,无论从哪里走,你都会到那个时刻。”
“什么时刻?”
“你可能会走很多弯路,也可能当你想要走这条路时,却发现无法到达,必须先走其他的路,并因此绕个大弯。你可能会走到很远的地方,也可能走了很久之后发现自己回到原点。你会一无所有,也可能满载而归,这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可我怎么确定哪条路是正确的?”
“听星星的声音,它会告诉你如何前进,正如现在我做的这样。我是星星的喉舌,我是星星的信使,我是传递星星低语的人,我需要坐在这里远离有形之物,用光海的发丝弹琴,但你就是星星本身。”
她的琴弦如同星子闪烁,“你将一刻不停地追寻看不见的明天,但我可以为你传达你的信息:你会拥有两段爱情,一段属于男人,一段属于女人;一段属于青年,一段属于老人。你的身上会同时出现两种特质,你要将这两种特质带入海底,你要死亡同时又要新生,等你完成所有的旅途,将所获得的一切变成新的东西,会发现你所追寻的就在你后边,无论是牛步之径还是蜗行之途,都是阻挠,向来没有平铺直叙的路径,无论何处都是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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