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是另一幅景象,米瑞拉首先听到一声羊叫,惊醒沉睡的群山,风从顶峰滑下,带起坚硬的石块,掀动她的衣裙。她明白自己被当成入侵者,同时又希望和对方友好交流,于是站在原地,任由风掀起的沙尘糊住自己的双眼,等到这阵疾风过去,她才揉着自己的双眼抬头。
从山上走下一个牧羊人,羊群依偎在他灰色的披风间,他的每一次落脚都显得犹豫而仓促,但手里始终稳稳地握着开满百合花的权杖。
他对自己的名字守口如瓶,但米瑞拉在他身上看见自己家族的影子。
“我知道你,你的孩子将与我的父亲产生冲突。”
米瑞拉好奇他究竟是谁,可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他的回答都滴水不漏,绝不透露与自己相关的信息,米瑞拉只好作罢,和他坐在山顶上看下方的麦田,麦田里,坐拥丰饶的创造者依旧在书写,她的笔记洒满整个平原,他的眼睛始终不离开那道粉色的身影,但他本人是个寡言的人,米瑞拉不久后便感觉无聊,向他询问群山外面是什么。
“自我以外是世界。自我以内是摇篮。”
他也是这样和雷安德·诺斯韦德说的,只不过他把这句话反着说了一遍,“自我以内是摇篮,自我以外是世界。”
“你们把我姐姐带到哪里去了?”雷德安·诺斯韦德从空谷一直往前走,向着高山攀爬,希望能够窥见吞噬米瑞拉的层层幽暗。如今,他登上光秃秃的山顶,只看见独自坐在正方形石头上休憩的牧羊人,山顶没有草,他背后的群山也是光秃秃的一片红岩。他不相信有人能在此牧羊,只觉得那些洁白的羔羊是可怖的障眼法。
“她去寻找自己的路。”牧羊人板着脸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只不过她从摇篮里出发,你从世界上出发,你们终究会相会,但不是在这里,别在这里打扰我,也不要妄图窥伺摇篮中的景象。”
雷安德·诺斯韦德还是回去了。从小时候开始,虽然与姐姐一同书写与学习,但他明白,自己和弟弟妹妹都和姐姐不同,姐姐是他们的继任者,睡着的时候会梦到红龙跃过彩虹,醒着的时候能看见艾尔的每个角落。她去过十二个筑城者的城池,跟随在父亲身旁参与会议,父亲把家族中的一切都交给她照顾,而他和他的弟弟妹妹则单纯只是父亲母亲的爱情结晶。
父母说:“你们也会去寻找自己的爱好,雷安德这么喜欢画画和种花,以后可以去外面深造,到时候帮瑞琳舅妈管理麦田。”
米瑞拉还没离开的时候,雷安德已经学会识别平原上的每一种植物,他把它们画在羊皮纸上,用藤蔓和舒展的叶子加一装饰,用花体写上它们的名字与特点。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米瑞拉卸下了她的责任,而雷安德依旧只知道描摹植物的形状。他心里有个小小的结,夜深人静的时候,结越叠越高,绞在一起,难免发疼。现在,他做着姐姐曾经做的事,陪同父母出席会议、去领地巡查、前往森都尼亚大会、统筹各城池的工作,他总疑心自己做的比姐姐差,会叫父母伤心,可又不敢和父母说,只能察言观色。每次,当他完成父亲所下达的命令,前往书房做报告前,手都会微微颤抖,他总觉得自己握不住权柄,纵然他的权柄没有百合花的叶子沉重。
他开始憎恨把这一切抛下的米瑞拉,明明她能够比他做得更好,明明她的笔记条理更为清晰,明明她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却对这一切概不负责。
不过,他还是勉强承担起了自己的使命,但日复一日的疑心使黑塔上笼罩着一层乌云,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开心,他站在塔上推演棋盘,心思却不在黑白格子上,父亲把黑色的象棋挪到D3时,他才反应过来。
看见父亲时,雷安德下意识想要收拢棋盘——因为自姐姐处理家族事务以来,他从来没有看过她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但父亲坚持要把棋下完。
“你变得急躁了,你看向黎明的眼睛不再坚定,思考时,疑心胜过理性。”父亲不动声色地批评。
雷安德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他承认,米瑞拉才是黑塔里的皇帝,而他不应该站在这里。
“但你做得很好,不比米瑞拉差。要知道,什么都不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人的一生里存在许多分岔路,不是一条道路走到底,而是在某一时刻从头开始。我不批评你也不表扬你,是希望你在恪守家族规训的同时,有自己的看法,只从老辈那里得到经验是不可取的,你应该自己去处理遇到的各种事。”
于是雷安德也离家了,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往北走,去瑞琳舅妈那里。但这对继承父亲的事业无益,因为米瑞拉先一步走了他的道路;如今,他只能向南走,去森都尼亚大会做老魔法师的学徒。他深切的感觉到,自己和姐姐的命运仿佛被逆转了,就像来到艾尔表演的魔术师手里的牌,魔术师将牌在桌子上摊开时,他和她面对面坐着,在她看来,所有牌都是正位,而在他看来,所有牌都是倒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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