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勿辩经
一剑寒光!
“锵!”
钉在他二人脚前,也阻了撒盐。
“昨日知道药宗来了丹方门屁都不放一个,今日你这少门主倒敢出来寻衅了,怎么?是突然换了个主人所以也换了章程?”
那声音冷漠,音质低沉,寻声望去就是那成衣店门口正站着的一位高大丑陋的女子。
也正是之前妙紫弦身边那自称姓姜的妙夫人。而她身后也仍旧跟着两名紫弦座下的傀儡侍女,只是却不见妙紫弦同她一起出来。
商阳修不由皱眉,虽未见过此人,却也没有贸然开口。
倒是一旁的药清源闻言不免激动:“你胡说什么?!”
“我从来不胡说。”那高大丑陋的女子冰冷道,“你拿药宗的把柄威胁人,我就能说你是在出卖药宗。”
药清源骤然一僵,却是强笑道:“药盟各派亲如一家守望相助,我怎么可能出卖药宗?”
“可惜这偌大药盟只有一个宗主,”她剔了眼商阳修,“你与他站在一起,却拿药宗的把柄威胁人,合适么?”
药清源死死按着掌下的扶手,暗自咬牙,面上却竭力笑道:“我自然只不过是与撒姑娘开个玩笑,药宗此来参加易宝会我们几派也自然早就知道,又能有什么莫须有的秘密可被出卖的?再者说,如果真有什么秘密如此珍贵,我又岂会这般轻易就当众把它说出来?”
那女子点了点头,却不理会他这显然早就准备好的圆滑托词,只道:“看出来了,你不敢。”
“你!”药清源断没料到自己今日竟会是在此时此刻才被真正地气到说不出话来,他本不该留人口舌的,但他忍不住,“你说谁不敢?!”
那女子只是不动如山的冷硬:“你丹方门不可能出卖药宗,因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你们深知第一个背叛药宗的一定会被第一个宰了,不然药宗怎么以儆效尤?”
“这些不过是你的臆测!你又知道什么?!真当我丹方门是谁都可以欺负的纸老虎吗?!”
高大女子看了眼他,连叹息都没有,只是一种木石一般的冷漠:“你真能做什么昨日便做了,更不会今日在这里闹得人尽皆知。显然,做决定的不是你,而你门内那些长老既然不会因为昨日做些什么,就更不可能因为你今日这点无理取闹动作。你刚才威胁的一切,都是假的。”
药清源骤然脸色煞白,才知他自己竟如此耐不住这样被质疑的屈辱,就好像他刚才的一切骄矜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他终究也只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
他呼吸颤抖,看着那边几个曾与自己不对付的虽是神色各异,然而神色间对不确定的焦虑却显然淡了,显然也是相信了他当真没什么可以威胁他们的!
药清源不由捏紧拳头呼吸急促,他从没这么气过,更觉得他好像就从没这么丢脸过……
突然地,
他笑了。
笑得撒盐、那丹鼎宗的、和那后来的女子都不禁看向他,而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直到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想过没有,她既没有修为,也没有权势,这么废物的一个女子如何就能近身偷袭得了我?”
他悠然地、轻蔑地,将目光从撒盐睨到了那后来的高大女子:“因为她为了刺杀我…也卖身给我做了婢女。”
而撒盐瞬间瞳孔不安地颤动,却只能听他阴柔道:“我自然是不能威胁你们,却能当众杀个奴隶给你们瞧个热闹。”
“你…”撒盐一时都似被他震得说不出话来,不由吃力道,“就、就算她卖身给你你也不能…不能……”
然而她不由卡住,因为虽然从情感上她光凭本能都能觉出这不对,但药清源却似觉得她好笑般地笑了:“不能什么?不能杀她?这年头卖了身自然是连命一并卖的。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又出尔反尔不能杀了?是律法不认这卖身契了还是天下人的所谓道义不认同?可惜她行刺我在前,你猜猜这天下人中能有多少也会认同我杀她?就算你天泽的官府站在这里又能怎么阻我?有本事你叫圣殿出面,说白了她的命现在就是我的,你想保她,就是在抢我的东西,你叫圣殿来,我就让你看看为了在名义上占住道理你的圣殿又可以怎么被我拉住扯皮。”
“你!”
“而且他们最终会把这女的交还给我处置。”
“这不可能!”药清源语调轻佻,却足以气得撒盐几乎失控。
药清源笑得戏谑:“怎么不可能?她卖身契都签了,律法都认的!就算你圣殿来了也没有明抢的道理!”
“怎么就算明抢了?!她又不是货物!人人都不是!这种卖身的事也本来就不该存在!明明就是明摆着都能看出不对的事难道就因为你们定了这所谓的一纸契约就能算对了吗?!”
“怎么不对?所谓契约不就是你情我愿定下的事吗?都你情我愿了还能怎么不对?天下人难道不认你情我愿?天下人都认同的事你说哪里不对!”
“可是这、这明明就不对!大家都是人本来就不该有把谁卖给谁的事啊!这种事难道不是本来就不符合道义吗?!”
“道义?什么叫道义?你说的又是哪个道义?还是你根本就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用道义这样虚头巴脑的名义扯皮?说来说去不就还是你觉得不对吗?光你觉得不对可不算理由!”
他这话说得叫撒盐一时也难得有些发蒙,不由有些捉襟见肘的着急,却突然想到了一点,猛反驳道:“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你说的好像天下人都认同这一纸契约就可以把卖命这事当做对了,可这本就不该是什么少数服从多数的事啊!”
药清源不由皱眉,而撒盐却似想通了关隘,不觉飞速道:“这世上有那么多与此无关自觉永远都沦落不到卖身而可以高高挂起的人,还有你这样甚至可以因此得利的人,难道你们的一票‘认为对’也和这姑娘这样真正会因此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人的一个‘不对’一样分量吗!许多事受害的只有少数,但难道因为受害的只有少数不对的事就能变成对了吗?饥年的时候人们甚至愿意易子而食!如果有一千个人被困在一起只能靠每天杀一个人吃肉来等待转机,那他们中的大部分可能都会同意杀人,可不义的事哪怕世人中有千分之九百九十九都同意那也是不义!哪怕大多数人都同意也不代表这事就对了!”
“那你说什么对?!”药清源暴呵一声不觉冷笑,然而他目光转动,却又渐渐从容了,“你刚才说易子而食?”
他音调转柔,竟也渐渐和缓起来:“你有没有意识到,他们吃的其实是本就养不活的孩子的尸身?”
撒盐一怔,便听他道:“饥年之时饿殍遍野,那一个个人连自己都养不活,如果选择易子而食或许还能叫这些可怜的百姓多活下去几个,你身为上位者,自然是过得顺风顺水不缺吃穿,可难道还该苛责那些挣扎着不得不靠易子而食也未必能活下去的人何不食肉糜吗?”
他说得…未免诛心,可撒盐心中震动也不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本不愿苛责那些穷苦百姓,可她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显然在她的心底她就是觉得易子而食残忍。
可她想,难道如此评判的她不也是在责备那些本就活得艰辛的人吗,她自己这样又难道不残忍吗?
药清源看出她迟疑,不由笑了:“你说如果一千个人被困在一起不得不每天选一个人要死不对,可就算他们不选出一个牺牲他们不也是要死?既然都是要死那选择牺牲少数保下多数又有什么不对?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自然也做好了一旦选择就可能轮到自己牺牲的准备,是他们愿意选择牺牲少数来保下大多数存活,大家都愿意牺牲,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撒盐本能张了张嘴,却不免徒劳。
而药清源微笑道:“你说这世上就不该有卖身契这样的东西,可只有有契约保证买卖才能成行,只有买的人敢买卖的人才卖的出去”
“可人到底不是货物!”撒盐听见这话却终于又有了反驳的意志,她到底还想坚持。
“什么叫货物?”可药清源也立刻反驳她,“你我说的到底是一个故弄玄虚的‘人’的概念还是一个人他自己拥有的东西?一个人自己拥有的东西难道他自己就没有处置的权力?!你平时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哦,我忘了。你作为圣殿圣女的剑侍自然是不用干活也饿不死,可那些普通人却是只有干活才能吃饱饭。他们出卖自己的时间给人做工换工钱难道就不算卖吗?种田织布拿去卖不算卖吗?只不过他们明着卖的是他们的时间体力,但既然时间体力都可以卖,那为什么他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卖?时间体力难道不就是一小段的性命吗?只不过是直接卖命能更快换得更多的钱,而人若不被逼到极致又怎么能急到拿命去卖?你觉得人命不能卖,可这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活得猪狗不如,有人急病要钱、有人眼瞅着就要饿死,他们走投无路!只有一条命可以卖!你却不允许他们拿他们唯一拥有的东西换钱只是因为你觉得不对!”
撒盐不由屏住了呼吸,不是被他骤然呵斥的,而是他的质问也确实让她一时间震动到难以反驳。
而药清源看着她,只是嗤笑:“人家自己愿意的事情你觉得不对就说不对,天下人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觉得不对就要阻止,你这到底是正义啊?还是人上人当久看不见别人的意愿,只笃信你自己认定的对错,便要把你自己那一套是非观也强加到所有人身上,只是你自己不喜欢就认为不对就想要禁止!哪怕天下都愿意的事你也是凭你觉得不对就不对!哪怕别人都要饿死了你也要他们只能做你认为对的事!只能光明磊落高风亮节!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卖身下葬亲眷、不能为奴为娼,哪怕是死也得死守住你给他们定下的‘贞节牌坊’!可是撒盐啊,如果这天下人都愿意的事都不算是对,那凭什么你觉得对的就是对的?所谓的公平,难道不就该是天下人从各自的角度出发衡量了各自的利弊后做出的意愿的汇总吗?权衡了所有人的意愿难道还不能叫做公平?那你说什么才算公平?”
药清源目光古怪地看着她,貌似认真地道:“明明是大多数人都愿意的、都选择了,而决定出的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对?还是其实是你太自我为中心而不自知了?还是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太沉迷于天骄的视角、因为轻易就可以决定规训这些凡人的规则所以也就看不见这些凡人真正的疾苦了?你觉得天下的契约你认为不对就可以随时翻脸,那天下人的生意就都别做了、都回去各自闭门生产自给自足如果不能自足就‘正确’地活活饿死好不好?”
他不由冷笑:“明明是人家自己的命!明明是人家愿意卖就该能卖的事,你又是谁啊?凭什么轮得到你阻止?”
……
……
……
“凭我乐意。”
被他针对的撒盐情绪犹且激动,然而眼眶赤红也是怔忪,一时之间被药清源说得心底混乱羞惭难以成言,倒是那高大丑陋的女子终于又开了口。
她只四个字,横得很。
也叫药清源骤然一噎,反应过来不觉咬牙冷哼:“你也要跳出来跟我讲道理?”
那高大丑陋的女子却淡然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讲道理?我打算明抢,不用道理。”
“你?!”药清源骤然失声,一时间也是诧异到不可置信,反应过来才忙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想抢就能抢吗?!”
“我当然能。”她微微偏头示意了下身后两侧始终静默不动的傀儡,“你看不出这是紫弦座下的傀儡侍女么?”
药清源猝然一噎,而他身后犹且站得稍远的商阳修也终于神色微动,只是后者犹且静立观之并不急着言语。
倒是药清源反应了一会儿神色渐沉,却最终压低了调子故作恭谨道:“原来是妙夫人啊,晚辈自然是…久仰妙前辈大名,可妙夫人身为长辈,难道还应该欺负我一个小辈不成?”
高大女子听到那“妙夫人”的称呼不由稍皱了点眉,却到底没说什么,只耐心等他说完,才认真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欺负你。我又不讲理。”
“你知道你为什么辩不过他么?”她微微偏头向撒盐的方向开口,引得撒盐自怔然中也不觉望向了她,“因为你被诱骗进了他的逻辑、不觉遵循了他选定的标准去判断对错。”
而这世上最徒劳的,就是陷进别人的“经”里与别人辩“经”。
角色观点只用于塑造角色性格,不代表作者观点,哪怕是主角的也不代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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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49章 勿辩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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