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自下了衡阳山岭以来,已过了约莫两天两夜。有道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薄云遮月的半夜,见不到身形样貌,令狐冲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山壁后那四人,一个是正要金盆洗手的刘正风,一个是救过自己的魔教中人曲洋,还有个小姑娘曲非烟,后来的那个,却是嵩山派的费彬。

他耳听得费彬不止要杀这三人,更是用词轻浮不堪,长剑颤鸣,即刻就要刺瞎那小姑娘左眼,实在热血上涌,径直跳出藏身之处,喝道:“且住!”

他暗自向仪琳打手势,叫这位将自己从群玉院抱到此、又为他费心用了许多灵丹妙药的师妹不要现身,但身形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在衡山城坐斗田伯光时,他便又受了许多新伤,胸口更叫青城派罗人杰刺了一剑,后来在群玉院叫余沧海打过一掌,内伤不轻,能站在这里已是不易。他心知自己是强弩之末,但大丈夫,生死轻,只可惜没法再见小师妹——

也还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

费彬一时被喝住,急忙转身,大声问道:“你是谁?”

令狐冲忍住疼痛,躬身道:“小侄华山派令狐冲,参见费师叔。”

费彬倒还顾及名声,当即说道:“原来是岳师兄的大弟子。正好,这女娃是魔教中的邪魔外道,我来动手不免以大欺小,你来将她杀了吧。”

令狐冲摇了摇头,却说道:“若真要论,这女娃娃的祖父与衡山派刘师叔结交,却要比我矮一辈,还是以大欺小;两位前辈身受重伤,在他们面前欺侮小辈,更是恃强凌弱。此等事非英雄好汉行径,我华山派绝不会做,请费师叔见谅。”

费彬听他帽子扣得好,霎时目露凶光,冷笑道:“我倒想起,这魔教妖人还曾救过你。原来你与魔教早有勾结,好啊,我这就替岳师兄清理门户!”

这帽子一反扣,他料定令狐冲伤势甚重,立刻提剑向令狐冲走去。令狐冲依然站在原处,心思急转,时间仿佛无限拉长,远处刘正风的焦急与曲洋的叹惋在月光下格外分明。他暗自一咬牙,刚要佯作镇定地笑一笑,忽然听到哪里传来一声:“唉哟!”

这声音清亮,显然属于一个少年人,也显然不属于任何一个站在这儿的人。几人俱是一愣,就连费彬也惊停,令狐冲却猛然想起,此声正是那晚莫名为他疗伤的少年!

只见费彬身前的草地里,突然坐起一个青衫少年来。他皱着一张清隽小脸儿揉着腰,抬眼一瞪费彬:“喂!你这人好没礼貌,没见这里有人睡觉么?”

原来这里水草丰茂,夜里黑黢黢的,他又穿得青绿,躺在那儿,谁也没瞧见,费彬朝前一走,正好踢到了他。刘正风与曲洋受着重伤,内力大减,曲非烟的功夫没怎么入门,他三人未曾发现倒情有可原,令狐冲也未多注意草丛之中,但这一下,费彬却惊了一大跳——他内功深厚、状态极好,此处又没有山石遮蔽,他居然也一丝一毫都没有发觉这里还躺着个人!

惊怒之下,费彬立即退后两步,冷道:“敢问阁下?我嵩山派正要斩妖除魔,若阁下与他们不是一伙儿,嘿嘿,还请速速离开。”

虽然这么说,可他目光森寒,已有杀人灭口之意。

令狐冲心里着急,思绪如电,下意识要将这少年与现在情状速速划清关系,少年却不理会费彬,懒洋洋的目光扫了一圈儿,到底落在令狐冲身上。

“唉呀,是你这小后生。”他笑眯眯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青草屑,“你瞧,我就说咱们会再见,是也不是?”

这下想装也装不成了,令狐冲转念想及他出神入化的身法,又想打不过他总能跑过,正好在称呼上装模作样,吓这费彬一吓,于是恭恭敬敬躬身就拜,口中说道:“见过老前辈。”

须知令狐冲是华山首徒,虽说华山大不如从前,但在武林中仍有一定地位,能叫他如此尊敬的,居然是个毛头小子,他居然还口称“老前辈”,真是不可思议。

几人从未听过这号人物,见他情态,均以为真是什么返老还童的高人,都面色凝重,只有被点倒在地的曲非烟嘻嘻笑道:“真是奇啦!我头一回见这般年轻的老人家。”

费彬定定神,后退两步,竟也拱手一礼:“真不知道前辈亲临,还请教前辈尊号?”

令狐冲见他被唬住,暗自好笑。少年却将费彬视若无物,指了指令狐冲腰间,笑道:“我的葫芦你还带着?很好,很好。”

令狐冲躬身未起,说道:“老前辈有托,我自不敢忘。”

少年哈哈一笑,手指一点,葫芦在令狐冲腰间颤动起来;指头再那么一勾,葫芦嗡的一声,便飞射到了他手中。

这一招真气外放,精准如箭;能不借外物,凌空将真气用到这般地步的,当今武林确实少有,刚因为被忽略还蠢蠢欲动的费彬登时偃旗息鼓,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了。

少年把葫芦拿到手,只掂了掂,奇道:“咦,你没喝?”

令狐冲说道:“老前辈托我保管,我虽然对这绝世美酒馋的要命,日日都想拔开塞子一喝为快,好也不负此生,却又不愿辜负老前辈,实在没有敢喝。”

少年每听他讲话都不免笑,此时也很是开怀道:“嗯,好,你是个很守约的人。”他拔开葫芦塞,仰头喝了一口里头的美酒,陶醉道:“唉呀,我这酒的确是天下少有,百年陈的九种兰,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壶啦!你替我好好保管,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奖励给你就是。”

令狐冲一闻到那馥郁香气,只觉口舌生津,一时忽视此刻情状,直起腰来,笑道:“只求老前辈能教我喝上一口,令狐冲就死而无憾啦。”

少年大笑着抛给他葫芦:“小后生,接好!”

令狐冲真的忘却了伤势之痛,伸手接住葫芦,一仰头喝了两口。这酒滑如丝,绵如绸,入口似有许多种兰花清雅香气,细品之下又隐隐有股药香,两种香气相得益彰,使得酒水毫不辣口,回甘清冽,入肚更是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恍惚间,之前被余沧海扫中一掌的胸口也没有那么痛了。

令狐冲神色大喜,迭声称赞道:“好酒,好酒!”

一旁费彬却等不下去了,他听少年称赞令狐冲守诺,直道:“这位前辈,你却有所不知,这令狐冲是华山弟子,华山第七戒便忌勾结妖邪,他倒和魔教妖人来往颇深,实乃不忠不义之人!”

曲非烟躺在地上,她心思狡黠,立刻喊道:“老人家,这人才颠倒黑白,罔顾人伦,你瞧,他连个孩子都要杀,更是不放过几个伤重的可怜人,堂堂大侠就干这样的勾当么?呸!”

少年原本只含笑看令狐冲喝酒,听她这么一说,终于将目光移开,望向费彬,笑吟吟说道:“哦?我之前睡得香,什么也没听到,可真是这样?”

他虽带笑,一双眼却在月光下仿佛染上非人般的琥珀金,眼神冰冷,一如站在云端俯视而来。

光是这一眼,费彬就冷汗直流,可又不能轻易示弱,只好一咬牙,说道:“我嵩山弟子,就是要除魔卫道,捍卫武林。这几人俱是魔教妖邪,人人欲杀之而后快,费某仗义出手,又有何错?”

他越说越是理直气壮,腰板也挺直了,一副被冤枉的大侠豪客模样,大义凛然。

少年又回头来问令狐冲:“他可是要杀你?”

令狐冲心中终归不愿将情势逼得太紧,想到五岳联盟同气连枝,只放下葫芦回道:“费师叔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客,想来只是一时心急,不然定不会趁人之危。”

少年低头看看曲非烟,又笑起来:“你这个小姑娘,莫非也是躺在这儿睡觉么?快起来。”

他随手隔空一点,曲非烟只道穴位一痛,气血过宫,手脚虽然还有些酸软,可已经能动了。她连忙爬起来,惊喜道:“老人家,你当真厉害得紧,这劳什子大侠使劲儿一点,你却轻轻松松就解开啦!”

少年似乎很是受用,眉眼笑得弯弯,说道:“小姑娘真会说话,这样,他既要杀你,我便给你机会,你杀了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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