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车与木吉他

李循被我一言不合就要送他一台莱卡的样子吓了个半死,我说给也不是白给,你如果有闲暇时间帮我拍点儿中国的照片寄到美国就是,未想这句话更是将青年说的惊慌失措,连连摆手表示他“绝不通敌!”

我哭笑不得,不得不在阅兵结束后去找那位军官说明情况,男人沉吟许久才点了头,当着我的面儿对李循说:“霍尔先生的地址交给我保管,你若想给他寄信,信件内容和所附照片都要经过审查。”

这话已是莫大的信任,我还没什么反应,李循直接感激的涕泪齐下,抹着眼眶握着装有相机的牛皮包儿说绝不会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儿,我看他那样觉得好笑,却没想到半个月后好笑的就成了我。

大约是那部相机有些过于贵重,回程时李循一路将我送行至香港码头,期间置办东西早已不是一件两件。尤其在听说我要给在美国的同事带礼物时,隔日笔墨纸砚瓷器紫砂几乎都送了来,以我当初学文物鉴定与修复的专业性来看,东西质量虽不算太高,但也决计不低,至少作为一个学生,已经是太过于用心了。

“这些都不用,他们不懂,在我的同事看来,这些东西还不如我回去后路过纽约给他们买条新皮带更有价值,”我在一堆东西里捡出唯一一个看上去不是那么中国式贵重的青花盖碗茶盏,将剩下的东西连带着那个令街边所有人为之侧目的蛇皮袋子推了回去,在李循又试图将他们递回来前说:“不过倒是有个东西……我想买回去。”

“是什么?”正因不能礼尚往来而情绪低落的中国青年抱着怀里这堆自己的大半家当,在听见我话中的转折后猛然抬头。

“玉,”我有点儿好笑于他的激动,但没有直接让笑容表露在脸上,“和田玉的原石[1]。”

“原石?”李循眉头伴着一种无法理解的表情皱了一下,重复道。

“我有个……朋友,也可以说是老师,”我不想欺骗我的中国友人,却也不大擅长形容这种微妙的关系,便略微含糊过称呼,甚至不敢让我心上人的名姓在舌尖儿停留上那么片刻,免得露出破绽,“他很喜欢雕刻,所以我想送他一块玉石原石。”

半个月后,我带着一块儿足有我两个拳头加起来那么大的和田墨玉原石登上了返程的船。

返程的船绝没有前往中国的船上那样载歌载舞,干净整洁,三等舱的船票早就半张不剩,我只能从彻底缩水的存款里艰难的抽出一张二等舱船票钱。大约是之前那趟晕船已经令我能够习惯一点儿海上的颠簸,回程的路上我终于抽时间看完了那两本《政治经济学与赋税原理》和《纯粹经济学要义》的讲义。

可惜的是我没带钢笔,二等舱免费提供的钢笔、墨水和纸张也相当劣质。纸薄薄的,带着点儿细碎的小毛边儿,钢笔笔尖刮纸刮的厉害,墨水晕染出一片片黑色的水泊。

看完这两本书的时候,船已经开过过半路程。我闲的没事干,花了十美元向船在新加坡停靠时上来的一个欧洲旅客买了他的画架,画纸和颜料使用权,在甲板上一画就是一天。

我画船,画海,画海鸥也画来往的旅客。从晨起时漂浮在海面上金色的碎光,画到中午时璨阳耀眼,渺远无边的汪洋,从落日熔出一片浓重的橘红,画到一晚清亮的银由远及近的荡漾在船舷上。有些旅客欣赏我的画技,偶尔会来付费请我给他们画肖像画,我拿钱办事,画的认认真真,但私下里仍觉得自己截止到目前画过最好的画还是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一张。

最终这些画,画架和颜料都被那位慷慨的欧洲旅客友情赠送给了我,这导致在下船的时候,我的行李多到没有任何一个司机愿意捎这个奇怪的狱警回俄亥俄州。彼时我全身上下只剩一百美元,干脆在二手市场上买了辆最破的,天知道已经是几手了的破车一路开回去。

卖我车的是个年轻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非常爽快。在验车的时候我发现这车里多了把木吉他,那位年轻的美国人只是扫了一眼就表示“你拿去吧,兄弟,这玩意是我弟弟的,他已经不需要了。”

“既然是你弟弟的……我觉得你还是带回去还给他比较好?”

“算了,放过我吧老兄,他弹这东西比锯木头还难听,”年轻人翻了个白眼儿,干脆利落的将车钥匙甩给了我,“而且这大热天谁背它走上几公里回家?”

我就这样又拥有了一把吉他,以至于开着灰扑扑的破车往回走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踏上了文艺青年们最向往的那条路:在空旷的,一望无际的公路上开着一辆破车,拉着一件乐器一些画纸和颜料还有最简单的行李,一边哼唱着小调一边奔向永远新鲜的前方——如果不是这破车动不动就漏油熄火儿,吉他不是断了根弦,俄亥俄州的太阳不是连续十多天把我晒的险些昏死在车里的话。

我被迫学了点儿修车技能,大多是偶尔路过的人教的。也许是一个年轻人一脸迷茫的站在一辆漏油的,破烂到应该出现在废铁厂而不是公路上的蓝色汽车边,脸上和头顶还被蹭了几条漆黑的灰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可怜,极大多数在此时路过的人都会下车帮忙。

当然,倒也不是没有反而扬我一脸尾气的人存在,但我天生就不大在意这些。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在偶尔开过湖泊时下去就着浅滩清水洗个澡,顺便再提一点儿清水去擦擦车。我尽量在城市或者小镇里过夜,有时夜深人静,繁星满天时我会把吉他拿出来,在稍远的地方拨着剩下的五根琴弦,哼上一首我曾经学过的歌。

“Lord,I'm one, Lord,I'm two,

Lord,I'm three, Lord,I'm four,

Lord,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2]”

这首歌过于超前,我无意于将之拿出来给现在的人听,只是唱着唱着,总会又有些想家的余味。

我一梦数十年来此时代,一文不名,潦倒困顿,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选择。可当鸟儿飞出温暖安逸又舒适的巢,当它展开双翼去拥抱整片天空而又回顾自己的处境,当他发现自己以为的安全舒服的鸟巢其实是被建造在一根随时可能折断的枯枝上,当他发现自己魂牵梦萦的湛蓝天幕正在被浓烟污染成黑灰色,那么他必然要去做些什么。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我要做的事,而那将是我毕生的野望。

和田玉的原石[1]:

和田玉籽料在八十年代前很便宜,几块钱一斤。

Lord,I'm one, Lord,I'm two……[2]: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班列车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那就是我已独自黯然离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 载我远去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又一百里 再回不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那绵延百里的汽笛会告诉你我离去的讯息

Lord, I'm one, Lord, I'm two, Lord,

一百里 两百里 渐渐远去

I'm three, Lord, I'm four, Lord,

三百里 四百里 再回不去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不知不觉我便已离家五百余里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背负一切 离乡背井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家在远方 我却再难回去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上帝啊 家乡离我已有五百余里

Not a shirt on my back,

如今我衣衫褴褛

Not a penny to my name.

依旧是一文不名

Lord. I can't go back home this-a way.

上帝啊 我怎能就这样回到家去

This-a way, this-a way,

这般潦倒 这般困顿

This-a way, this-a way,

这般处境 惨惨戚戚

Lord, I can't go back home this-a way.

这样的我又怎好意思回到家去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若那列车开动让我来不及见你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那就说明我已独自黯然离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

A hundred miles.

又一百里 载我远去

A hundred miles.

一百里

A hundred miles.

又一百里 再回不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听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声渐远去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告诉着你我已离乡背井 不见归期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那绵延百里的汽笛 一如我的叹息

——《Five hundred miles》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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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破车与木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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