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近,速度极快!
但连城璧似乎早有预料,在小小肩膀微动的瞬间,头部已迅疾向旁一侧。
毒镖擦着他的鬓发飞过,“咚”的一声钉入了墙壁。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小小已滚过桌台,毫不停留,整个人扑向敞开的窗户,成功地撞开窗棂,翻身跃入夜色之中!
凉风扑面,小小心中稍定,不敢有丝毫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朝着花园深处发足狂奔。
——只要穿过这片花园,到达西边的角门,就有机会……
她拼命跑着,终于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亭台。
她下意识地扭头朝身后望去——他应该没追上来吧?或者被暂时甩掉了?
她心头刚升起一丝侥幸,却瞥见那亭台阴影里,不知何时已然静立着一道身影。
月光清淡,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不是连城璧又是谁?!
小小骇得魂飞魄散,猛地刹住脚步,想也不想就要转向往旁边逃窜。
然而另一边,白杨和绿柳如同两尊门神,彻底封死了她剩下的去路。
眼下,小小是插翅难逃了。
“别害怕,”连城璧淡淡道,“你会想起来荒山地穴的地图的。”
——
秋日的山岗上,草木萧瑟,唯有几株耐寒的野菊在风中伫立,点缀着这片略显寂寥的陵园。
今日是孙秀荷的祭日。
杨天赞穿着一身素色衣袍,带着儿子杨开泰以及一众家仆,来到了杨家马场后山的家族陵墓前。
众人安静地摆放着祭品,气氛庄重。
杨开泰今日也格外安静,规规矩矩地站在父亲身后。
祭品摆放妥当后,杨天赞沉声吩咐道:“开泰,为你娘点上香烛。”
“是,爹。”杨开泰应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带来的篮子里取出香烛。
他用火折子点燃了线香,恭恭敬敬地双手持香,在母亲的墓碑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之中。
做完这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篮子里取出了另一炷香,同样点燃,再次拜了拜。
杨天赞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这香又是什么讲究?”
杨开泰一边将香插好,一边老实回答:“哦,这是少主和少夫人让我替他们上的。他们说,既是祭奠长辈,也应尽一份心意。”
听到这话,杨天赞眸色一沉,那张惯常沉稳的脸上,肌肉微微绷紧,面上一闪而逝的不屑无人察觉。
“少主和少夫人有心了。”
他的口气是如此恭敬有礼。
杨开泰浑然不知地点头附和。
杨天赞展开一卷祭文,沉声朗诵,结束后将其点燃。
旁边的杨开泰也开始默默地焚烧带来的元宝。
泥鳅在一旁帮忙,将一叠叠纸钱散入火中。
看着跳跃的火焰,想着主母早早就不在人世,泥鳅的情绪渐渐上来了。
他本就是个情感外露的人,此刻更是悲从中来,竟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越哭越投入,声音也越来越大。
杨天赞眉头紧锁,嫌弃道:“泥鳅,别那么夸张。你主母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不是今天才出丧……”
泥鳅正哭在兴头上,抽抽搭搭地辩解:“主母温柔美丽,生前对泥鳅可好了,泥鳅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很伤心嘛……主母那么好的人,怎么走得那么早啊……正所谓,情之所至……”
他一边哭一边絮叨,还用袖子抹着眼泪,模样颇为凄惨。
这悲切的气氛很快感染了旁边的杨开泰。
他本来心里就挺伤感的,被泥鳅这么一带动,鼻子一酸,也跟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时间,墓前哭声此起彼伏。
杨天赞被这突如其来的二重奏吵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见两人正哭得起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祭祀仪式结束。
所有人依次在墓前跪拜叩首,家仆们开始手脚麻利地撤下祭品,不多时,原本摆满祭品的墓前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杨天赞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转身率先向山下走去,杨开泰和泥鳅等人也默默跟上,一行人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陵墓前重归寂静。
半晌,远处树丛发出簌簌响动。
有一人影缓缓走出,竟是阿石。
原是她一早就跟着祭祀队伍来到陵墓,藏在无人处。
此刻确认山路上再无人声,她这才出现走上前去。
青灰色的石碑静静矗立。
“先妣杨母孙夫人秀荷之墓。”
她轻声念出碑上的刻字。
“姨娘,那么多年了,都没能来看过你一回。”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瑛儿对不起您。”
瑛儿,瑛儿。
这世上唯有孙秀荷会唤她「瑛儿」。
这世间再没有人会唤她作「瑛儿」了。
沉浸在感伤中片刻,阿石摇摇头,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支线香,余光却不经意瞥见祭台下方地的一个小玩意。
弯腰拾起,那是一只火折子。
这火折子入手微沉,外壳铜制,做工精细,不像寻常家仆会用的粗劣之物。
也罢,倒是省事了。
阿石索性拔开盖子,轻轻一吹,橘红色的火苗便蹿了出来。
点燃香头,她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插入了墓碑前的香炉之中。
青烟缭绕,缓缓上升,模糊了石碑上那深刻的名字,也模糊了阿石微微泛红的眼眶。
“这是我的火折子,能还我吗?”
身后响起的男声让沉浸在悲伤里的阿石骤然清醒。
她回头,见却杨开泰正垂着眼帘,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
阿石低头瞅了瞅手里的火折子,自嘲一笑。
“我是不是特别可笑?”
明明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却像个鸵鸟一样死不承认。
“其实……也没有啦。”
杨开泰看阿石的表情,她似乎很难过,难过得都要哭了。
于是慌里慌张地组织语言,绞尽脑汁想安慰她。
“你有你的理由,大家都尊重你……”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嘛。”他皱着脸,磕磕巴巴道,“你看,我们都还是一样喜欢你,然后……你还可以是我妹妹,你还是十一郎的妹妹,还是四娘的妹妹……那个……”
阿石被他滑稽的表述逗乐了。
“那么多人,我到底是谁的妹妹?”
“你……你爱是谁的妹妹,就是谁的妹妹!”
面对要哭的姑娘,杨开泰反正向来没招,硬哄。
阿石彻底高兴了。
她抹了把脸,爽快地把手里的火折子丢还给了他。
想来是杨开泰发现自己把火折子落下了,从山下折返上来,才撞见了她。
别的富家子弟可能不在意这小玩意,但若是杨家少主,一定舍不得浪费。
“谢谢啊……”杨开泰高兴地把东西塞到怀里,“这火折子,当时花了我五十文呢。”
——看吧。
阿石轻笑。
拿回了火折子,杨开泰似乎也没打算立刻离开,而是陪着阿石在墓前又安静地呆了一会儿。
秋高气爽,今日的天空高远,风也格外寂寥。
“那个……开泰哥……”阿石忽然出声。
“怎么了?”
阿石抿了抿唇,斟酌开口:“你还记得……「郭伯伯」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郭伯?”杨开泰诧异地扬了扬眉,思忖片刻道,“他十年前就死了呀……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阿石陷入沉默。
她记得那日替灵鹫疗伤,脑中想起了一些失去的记忆片段。
郭伯伯,杨家的老仆人,怀瑛住在杨府的时候对她一直很和善,是个好人。
可为何会成为那个吸血怪物的手下亡魂?
阿石认知里唯一一个出现过吸血怪物的地方,便是逍遥窟。
难道……当年逍遥侯曾经出现在杨府过?
那么她失去记忆,会否和逍遥侯有直接的关系呢?
最后的那声“瑛儿”,阿石辨认出,那是秀荷姨娘的声音。
所以,那天最后救了自己的,是秀荷姨娘吗?
“阿石妹妹……阿石妹妹?”杨开泰自然而然改变了对她的称呼。
“你怎么了?”他见她神色变幻,不由关切。
“哦……”阿石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她抬眸望向杨开泰:“开泰哥,你知道郭伯伯是怎么死的吗?”
杨开泰苦恼地挠挠头。
——说起来,自从郭伯去世之后,家里就好像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人,爹更是对此讳莫如深,以至于如今大家对他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稀薄了。
“……应该是病故吧。”他不太确定道,“我爹当年就提了那么一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没细问,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
“病故?”阿石眼底闪过狐疑,“如此简单?”
“怎么了?”杨开泰好奇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没有……”阿石随意笑道,“随口一问罢了。”
“是吗?”杨开泰心思单纯,见她这么说,便不疑有他。
香已燃尽,阿石俯身将祭台收拾干净,想要离开。
“阿石妹妹,你等等!”杨开泰叫住了阿石,“你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啊?”阿石不明所以。
“你就站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杨开泰招手示意,不等阿石回答就火急火燎地跑下了山。
“啊这……”阿石一脸懵,完全不晓得杨开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方才表情诚恳,只得在原地驻足。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阿石便看见杨开泰纵着轻功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
离近了,阿石才看见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
胡乱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汗,他迫不及待地将它递了过来。
“这是……”
“这是今天的供品,我记得你小时候……”话说出口,他似乎觉得不妥,连忙摇头纠正,“不是,我猜的,我猜你喜欢吃桂花糕,对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将牛皮纸包打开。
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
良久,阿石轻轻一笑,喉头滚滚咽下酸涩,接过那袋糕点,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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