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家密室里,空气仿佛凝结成了霜。
陆怀瑛的手指紧紧扣在连城璧的手腕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盯住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鞭痕。
虽然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过,但紫红色的瘀痕依旧清晰可见,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放开!”连城璧厉声喝道,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用力挣脱她的钳制,将衣袖狠狠拽下,遮住了那些不堪的痕迹。
“你走!”他背过身去,刻意装得厌烦,“谁准你来的?我不需要你可怜!滚——!”
——如此狼狈的模样,竟是让她瞧了去……
他就像是被当众扒光了一般感到羞耻和欺辱。
连城璧屏住呼吸,绝望地等待着。
等待脚步声远去,等待石门关闭,等待被抛弃的命运降临。
——家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他怎么能奢求其他人给予……
不会例外的……不会有例外的……
可他错了。
预料之中的孤冷并没有再次降临。
——或许他内心深处本就带着隐晦的渴求。
怀抱总是温暖而猝不及防。
陆怀瑛的手臂从背后紧紧箍住他单薄的身躯,将脸颊轻轻贴在他微微颤抖的背上。
连城璧先是浑身僵住,又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听见没有!”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愤怒还是在委屈。
亦或是两者都有。
明明以为一腔怨火已然浇熄,此刻却又在胸膛猛烈地跳跃着。
——好似有什么东西死灰复燃了。
陆怀瑛本来力气就大,脾气也固执,任凭连城璧如何扭动都不肯松手。
“我不走!我就不走!”
渐渐地,连城璧挣扎的力道变小了。
那包裹着他的温暖太过真实,太过汹涌,几乎要将他这些天来筑起的冰墙彻底融化。
他太冷了,从身体到心都冷得发抖。
这个拥抱却像寒夜里突然燃起的篝火,让他贪恋,让他无法抗拒。
他放弃了。
这种时候,再抵抗应是愚蠢到了极点罢。
连城璧慢慢转过身面对陆怀瑛。
“你现在还是很疼吧……”
陆怀瑛哭得比他刚才还要伤心,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谁那么可恶,打的你成这样……”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难道……难道是连堡主打的你吗?”
她在某些方面出奇的敏感。
面对连城璧的沉默,陆怀瑛当即明白自己说对了。
“他为什么要把你打成这样?!”陆怀瑛怒道,“你犯了什么错都不能这样对你呀!!”
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滚滚落下。
“没事了……怀瑛……我……我不疼了……”连城璧嘶哑道,“白杨和绿柳已经帮我处理好了……”
看到她哭得通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连城璧发现自己心头的委屈和痛苦反而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抬起手,笨拙地指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别再哭了,好吗?”
陆怀瑛抽了抽鼻子,点头努力止住哭泣,睁着泪眼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肚子饿不饿啊?”
像是回应她的问题一般,连城璧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寂静的密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脸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
陆怀瑛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个食盒和里面的饭菜早已在刚才的拉扯中打翻,残羹冷炙洒了一地,看起来更加令人没有食欲。
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用脚尖轻轻把那摊狼藉拨开一些。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那纸袋已经被压得皱皱巴巴,完全变了形状。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里面的绿豆糕早已不成样子了。
她特地让店家加进去的红豆沙馅都溢了出来,黏糊糊地沾在纸上和糕体碎片上,看起来丑了吧唧的。
“啊呀……我给你带的绿豆糕……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怀瑛满脸懊恼,又沮丧地瞪了连城璧一眼。
“都怪你,方才急着要赶我走,害我抱你那么紧,把绿豆糕都压坏了!”
她大大咧咧说出的话却令连城璧的脸偷偷更红了。
陆怀瑛看着那一团糟的糕点,抿了抿唇,伸手就想把纸袋拿走:“算了,你别吃了,都成这样了……”
她知道连城璧吃东西向来挑剔,这样卖相难看的东西,他肯定是不会碰的。
“我给你找别的吃的来,你等我哦~”说着,她转身就要往石门的方向跑。
“等等!”连城璧拉住了她的衣袖。
陆怀瑛疑惑地回头。
连城璧的视线落在那袋破碎的绿豆糕上,唇角小小动了一下。
这些天来,这是他第一次真心露出笑容。
“没有关系……”
他轻声说着,从那堆歪歪扭扭的糕点残骸中,拈起一块沾着红豆沙的碎片,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绿豆磨制后特有的清甜与豆香,因为破碎而带着些许粗粝。
浓郁香甜的红豆沙味道在口中化开,甜而不腻,质朴而温暖。
他抬起头,看向陆怀瑛。
他看见她的眼神先是诧异,而后松了一口气,最后剩下的是满满当当的怜惜。
他真喜欢这双满含心疼的眼睛。
他多希望这双眼眸能更久更深地为他停留……
于是,他故意扬起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好吃!”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手中的不是破碎的糕点,而是什么稀世美味。
果然,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她那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
连城璧幽幽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少主!”东来急匆匆推开了书房的门,“少主,出事了!”
连城璧不悦地抬眸:“慌什么!成何体统!”
东来喘着粗气,语无伦次道:“逍遥侯……是逍遥侯!”
一听到「逍遥侯」三个字,连城璧眼中精光一闪,面上瞬间掠过难以掩饰的喜色。
他猛地站起身:“逍遥侯来啦?!”
然而,东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逍遥侯潜入少夫人的房里,和阿石姑娘打起来了!然后……”
“”什么?!”连城璧脸色骤变,甚至没有听完话,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还试图说什么的东来,像一阵风般冲出了书房。
被留在原地的东来愣愣地看着自家少主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挠了挠头。
“我……我还没说完呢……”他小声嘀咕道,“萧大侠也及时出手帮衬,现在少夫人和阿石姑娘都没事了……”
——
连城璧白着脸赶到沈璧君的房里,视线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影。
——阿石手捂着额头,眉毛皱成了一团。沈璧君正在一旁帮她揉着两侧太阳穴。
“阿石!”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连城璧上下仔细地查看着她,声音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逍遥侯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他的手指捏得阿石肩膀生疼。
“城璧!你冷静点!”沈璧君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柔声劝慰道,“阿石没事,不过好像犯了头疾。好在十一郎及时赶到,已经把逍遥侯引开了。”
“哦……”连城璧一愣,尴尬道,“璧君……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啦。”沈璧君此时虽然很想打趣连城璧的窘迫,但心中始终牵挂着萧十一郎的安慰,连忙道,“城璧,十一郎还在外面和逍遥侯斗呢,你赶紧去帮帮他吧!”
“是啊连城璧!”阿石急切附和道,“你快去帮十一呀!逍遥侯那功法怪得很,他一个人我担心应付不来!”
闻言,连城璧挑了挑眉。
“你很担心他?”
“啊呀都这时候了,这是重点吗?!”阿石提高了声调。
连城璧冷哼一声,语气硬邦邦道:“我凭什么要去帮他?”
阿石被气笑了,直接点破了连城璧的嘴硬:“你不是早早就设了陷阱,就为了抓捕逍遥侯吗?我不信你抓了逍遥侯唯一的徒弟,他会不来走这一趟!”
连城璧怔怔看向阿石,眸光烁烁。
他没想到会被她一眼看穿。
诧异之下,胸口竟悄然涌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她竟是如此了解他的心思。
“既如此,城璧,你赶紧去帮萧十一郎吧!”阿石见他沉默,更加着急地催促。
“他们现下在哪里我都无从找起。”连城璧故意推脱。
“我让十一把逍遥侯引去后山了。”阿石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道。
“你怎么知道……”连城璧更加不可思议。
——她怎么知道他将陷阱和埋伏安排在了后山?!
“我猜的,不行吗?”阿石迎着他震惊的目光,稍稍扬起下巴,带着点小得意反问。
既要瞒着他们,又想占得地利,还要找个适合埋伏的地方,非连家堡后山莫属。
——那地方小时候他们这群人去过不止一次了。
每回上山爬树,摸鱼采药,她都是冲在第一个,自然对那里的地势清清楚楚。
连城璧眸底骤然亮起一簇光芒,仿佛夜空中骤然划过的流星。
“好,我去接应他。”
他的态度突然软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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