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后,周围都黑漆漆的,只有烛火映出一小方天地,影影绰绰。
这年头没电没网没外卖的,天色黯淡就差不多该睡觉了。好不容易从鱼干堆里爬出来的小黑,一边打饱嗝一边摇摇晃晃的往王玚房间走。
“你醒了?嗝——认得我不?”
靠在床边的王玚,恍然回神,白日里发生的一切让他脸上悄然升温,他竟不知自己原来是个色坯子,怎能对阿明如此……不知检点。
“嗯,你是不是闯祸了。”
王玚起身给贪吃的小黑倒水,双腿行走有些吃力。触及温润的青瓷茶盏,不自觉回忆起许明霁腰间的触感,软的,温热的,紧绷的……
“没事,我回去认罚。但得先把你们安全送回现世。嗝,嗯?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我怎能这般龌龊,王玚垂眸避而不答。
“执念因我而起,不该罚你。”
摔落山崖时,王玚撞上落石,魂灵有损,因而意识混乱。一朝回到梦里的故乡,王玚暗忖自己当起了缩头乌龟,不愿忆起国破家亡。
若我沉眠,早日修补魂灵,白日里的我与阿明的事便做不得数。待离开小世界,我自会向阴司告罪,阿明既是阳间之人,又是被我牵涉的无辜,应当让他忘了小世界的所有。
日后都会忘的,今日放纵又如何。
“慢点喝,你且去护着阿明,不必跟在我身边。”
“你看,你明明很在乎许明霁,他也对你一见钟情,为什么要推开他?”
“阿明因我身陷囹圄,护好他是本分。”
小黑绕着王玚转圈,脸上全是狐疑,真的吗?他不信,明明就是喜欢的,看着一模一样的人真的可以心如止水吗?可以的话,又为什么要沉眠?
口是心非,小黑不再追问。他拿魇石便是为了两人能在忆起过往后坦诚相待,虽拿错了石头,结果似乎也没差,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好事自然成。
“五甲。”
“主子有何吩咐。”五甲闻声从房顶轻巧落地,见王玚有些蹒跚的走近,恍惚间以为主子好起来了。
在战场上伤到的膝盖,骨头虽重新长在一起,可免不了跛足,多走几步就疼痛难忍,雨天还会隐隐发酸。这对一个曾经意气风发,敢单枪匹马入敌营的少年将军来说,太过残忍。
“传我令,让王府上上下下好生照看许明霁。”
“是,主子。”五甲得令便迅速行动,他向来脚程快。可见王玚脸色不佳,唇发白鬓边有汗,他还是忍不住出声,“主子,夜深寒凉,还是早些歇息吧。”
“无碍。”
袅袅西风月色昏,五甲五乙这对双子是弃婴,王逾收养了他们,从小便跟在王玚身边,一同习武一同长大。前世,他们死活不愿离去,同自己一起死在了战场上。
五甲与五乙每时每刻至少有一人在王玚身边。五乙安静的补上哥哥离开后的空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主子今晚不太一样,好似距离很遥远。
“小乙,近来可好?”
“都好。主子为何突然喊起小时候的称呼?”
五乙的不解全写在脸上,王玚看到了,还是这般敏锐。
“忽然有感罢。”时间早就往前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故乡太遥远太难回,如今王玚还能见到旧时的人与物,他知足了,“若日后有难,你兄弟二人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五乙不明白主子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他看主子脸上满是疲倦,便不再多问,随口应下后就守着王玚入眠。主子似乎忧思过多,改日得和李老说说,要些温补的安神方子。
锦衣玉食惯了的许明霁,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肩膀疼,肚子饿,床板硬,衣服糙,在小明眼里这比参加阉割版的变形记还惨。
今天晚上的饭是盐水煮青菜配大白馒头,外加一小碟咸菜,许明霁浅浅尝了一口,逼自己有礼貌地咽下了,作为一个吃惯现代精细调味和改良农作物的富二代,他难以接受。
许明霁透过窗户,望着璀璨的夜空,咂摸着嘴巴里残留着浓厚的中药味,唾液都很苦,他忽然朝天空,高高竖起了中指。
神经病啊,我找个山坡跳下去,一惊一吓能不能回到家里不?难道真的这么狗血穿越了?这也太伪科学了吧?
嗡——嗡嗡——
但王玚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平行时空?那这里的我在哪?还有那只小黑猫?
——嗡——啪——呼呼——
掉进了时空裂缝?黑洞坍缩?这里草菅人命真的没人管吗?
——啪——嗡嗡嗡——啪——啪——嗡——
许明霁眉心生疼,青筋突突跳。
忍无可忍,周围的蚊虫绕着他漫天飞舞,密度以烛光为中心层层扩散,眼看着还越来越多。
都瞎啊!死在桌面上的尸体没看见吗!还飞!还咬!杀鸡儆猴懂不懂啊!这都是什么破烂地方!
许明霁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绷紧了一天的神经,因为嗡嗡嗡的虫子终于啪的一声断掉了。
这里叫竹院,实际上不过是王家别苑一座有矮围栏的小土房,因挨着后山的一大片竹林,才取了这雅名。
情绪远大于理智,现在的许明霁哪里顾得上什么人在屋檐下,谨言慎行仔细性命,他此时此刻只想马上让这些此起彼伏的蚊虫见鬼去。
许明霁直接翻窗,去拔屋后半人高的草。没什么比烧草木熏死它们更快速的方法了。
火堆不大,踩灭了之后呛鼻的烟雾很快蔓延,许明霁还不忘把门窗都掩上,抱臂站在屋前,拽紧了自己宽大的衣袖。
才收到公子说要仔细伺候许明霁的指令,侍女乐安就看见了竹院不正常的烟,着急忙慌的拎着木桶冲进来。
“不好啦!快救火!”
许明霁回头要解释,不料被小黑一跃扑到了脸上,毛糊了一脸。
乐安见不是失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确认了站在院子里的许明霁平安无事,才松一口气。
“小公子屋里头发生了何事?”
“飞蚊走虫太多,熏熏走罢了。”
许明霁半点没有在人家房子里纵火的心虚,他捏住小黑后颈,从脸上摘下这只抱脸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这只神出鬼没的猫咪顺毛。
小黑很满意许明霁的按摩水平,舒服得发动猫猫引擎,呼噜呼噜。
“原是如此,乐安疏忽了。乐安这就去给小公子拿些驱虫的熏香来。”
“有劳。”
“小公子言重了,还请稍等片刻。”
瞧着小姑娘去喊人的背影,许明霁觉得奇怪。怎么忽然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好?这里的王玚今天捅自己一箭时,可不像是会好好招待自己的模样。
许明霁喃喃自语的话被小黑听见了,他毫无预兆咬了一口许明霁指尖,见了血。
“嘶——你个小畜生要干嘛!这又没有狂犬病毒疫苗!”
[骂谁呢!我才没有病毒!]
“!”许明霁愣住了,谁在我脑子里说话,到底还有多少奇事,“谁在装神弄鬼?”
[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再帮我挠挠后脑勺。]
小黑摇摇尾巴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区区凡人还不赶紧对黑猫版媒婆感恩戴德。
“……”
可能是我梦游了,会说话的黑猫,真玄乎,或许倒头大睡才是正解。许明霁把小黑往前一抛,转身回房关门。
[诶!诶诶!王玚——你不想知道王玚的事吗——]
王玚?许明霁停下了步伐。
去而复返的乐安不止拿来了熏香,还在床上铺上薄褥子,以及带着几人给窗户蒙上了布纱。她环视一圈,自觉房间已然十分舒适,但也仍在仔细询问许明霁还有什么需要。
“无事,你们回吧。”
“喏。小公子若需要些什么,院子门口喊一声我便能听见。”
“嗯。”
乐安行礼退下,女孩子心思总是细腻些,她觉得许明霁现下心情很是低落,似是,似是闺中愁怨。乐安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怎可妄议他人,她连忙放轻脚步掩上门扉。
[……事情就是这样,小世界里一辈子现实也不过一夜时间。王玚肯定是喜欢你的,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如此上心,总是看着你。]
许明霁看着满目清澈的小黑,算了,和大学应届毕业生一样的猫争辩情爱也没意思,王玚喜欢的不是自己,而是透过这张脸怀念曾经的人罢了。
“你吃小鱼干都不擦干净嘴,比我吃得还好。”
人比猫,不如猫。许明霁不接什么喜不喜欢的话题,转而开始思考如何改善生活,毕竟饥饿感可是货真价实的。
“你能和我交流,带你去街头卖艺的话,应该能大赚一笔。”
喵呜——
[这是重点吗?去追王玚啊!]
一把捞起小黑,许明霁摊在了勉强能躺的床上,说自己困了有事明天再议,闭目浅眠。小黑自言自语许久,慢慢蜷缩成一团靠在许明霁手边睡着了。
竹林里传来声声鸡鸣,月落星沉,许明霁彻夜未眠。
王玚是很好,深情又专一,那人怎么死的,死了也能让王玚挂念千百年。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属于我的情深。不对,我为什么要在意,不过是对王玚见色起意,对人家的脸感兴趣而已,从见面到现在连交情都浅薄得可怜,有什么好在意的。
一晚上别扭的纠结,思绪乱成麻线团能睡着才怪。可许明霁只是一昧怪罪邦邦硬的床板,因为怎么躺都硌得慌,所以才会失眠,赚钱买豪宅或许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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