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再次睁开眼时,见到的是漫天繁星,深蓝天幕上,点点淡白亮斑均匀散布,大小不一。
风抚摸着皮肤,为流萤混乱的思绪吹来几丝清明。她立马尝试撑起身体,可一动,后背就传来剧痛。
流萤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瞥向伤口,伤口得到了简单的包扎,尽管看起来骇人,但与虫群战斗的战场上,她见过更严重的伤口,所以在心理上,这点伤称不上大事。
只是起身时牵动伤口的疼痛,确实需要缓缓。毕竟不怕受伤,可不代表喜欢痛苦。
流萤打量四周,发现原来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智械城。
空气中传来烧焦腐烂的味道,不好闻,却让流萤觉得心安。能来到智械城,说明是萨姆带她来的。
萨姆……他突然大开杀戒,真的是因为反有机反程彻底失控?还是此地智械设下的阴谋呢?
流萤站在智械城高楼楼顶,四周昏暗无光,直到一团耀眼火球划破天际,准确无误降落在她面前。
流萤平静地看向萨姆。在与萨姆相处时,她大多时候想保持以平和状态面对他,只是萨姆的“叛逆”,总让她破了防。
她想起仙舟有句古语:不上称时只有四两重,上了称,千斤打不住。
流萤起先以为自己在萨姆心中好歹能有些重量,所以她替观浠挡下那一击,希望萨姆能止住杀意,可瞧萨姆的反应,她这上了称,看来还没有四两重。
流萤露出自嘲的笑,原来萨姆只觉得她是一个累赘,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
如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萨姆手上的亡魂,让云界人类合作的可能性降至最低。之后,怕是要与智械越走越近。
流萤靠近萨姆,萨姆身形高大,俯视她时,带上之前没有的冷酷与厌烦。
“这一次我是坏了你的事,但你也害了无辜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就当扯平吧。”流萤语气无奈,夹带一丝恳求。
她流萤只能这么说,离开了萨姆,她孤立无援,虽然目前萨姆不能真对她放任不管,可若她与萨姆的联系真的斩断后呢。
那时,便真的事事不由己了。
萨姆沉默几秒后说:“无辜?我不认为他们无辜。”
萨姆的回答让流萤满脸问号:“如果你是说云界人类违反与智械的约定。”
流萤皱眉,不认可道:“云界智械受反有机方程污染,杀害人类在先,云界人之后违反约定,对智械赶尽杀绝,如今智械又已开启复仇,这其中的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本就是一堆坏账。”
流萤声音放柔:“萨姆,我始终认为我们作为外来者,没有资格裁定他们的对错,而是应该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尽其所能让伤亡降到最低。”
流萤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她一直想为自己而活,同理心会让她同样看重其他生灵的生命。这也是她为什么夹在智械与云界人类之间纠结的原因之一。
奈何萨姆不这么想。
萨姆语气淡淡:“你不过是站在人类立场说风凉话而已,降低伤亡?就是让智械放弃复仇,让智械‘心甘情愿’咽下那口血泪。”
原来萨姆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流萤想,这大概就是物种决定立场,萨姆已经绕进了智械复仇的话语体系里。但转念一想,纵观寰宇,又能有几个神礼观众呢?大家都被血缘、利益、情感操控,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因为说起来比做起来简单。
“观浠对我有收留之恩,我比较倾向于她,这一点我不否认。”
“就算她要伤害你?”
“没错。”
“真愚蠢。”
萨姆不再言语,而是背过身去,手背对着流萤,挥了挥。
萨姆这是喊她跟上?
流萤思忖片刻,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一处废墟前,废墟上的建筑残骸与焦土融为一体,像一座黑色的山包。奇怪的是,山包前怎么立了一块方形铁板?流萤眯了眯眼,这样看,更像是一座坟墓。
这种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东西,流萤称不上厌恶,但也谈不上喜欢。
只是不懂,萨姆为什么带她来这个地方?
流萤眉毛一挑,难道萨姆已经找到斩断驾驶员与萨姆机甲联系之法,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埋在这里?
这个想法让流萤心里一颤。她细细打量萨姆背影,眼里满是戒备。
这时,萨姆猛然回头,视线正对上流萤。流萤慌忙撇开目光,尴尬地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萨姆面无表情将头转回去,机械手搭在铁板上,像一个来坟墓前祭扫的人,抚摸墓碑,吊唁先人。朦胧夜色为他身上添上一种类似悲伤的氛围,考虑到萨姆身份,颇有一股新生机甲哀悼旧时代机甲的即视感。
这种哀悼氛围只持续几秒,哐当一声,铁板如纸,被萨姆轻而易举掀起,与铁板连接的地面下藏有开关,开关打开,响起一声清脆的金属击打声。
黑色山包向后缓慢移动,一把一把的石子碎块,从山包表面滚落,落到萨姆脚边。
萨姆碾碎石子,走到山包原来的位置。
那里竟是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入口黑黝,有风从里面漏出。流萤满腹疑惑,这绝对是智械修的,可智械修这个是为了做什么?
萨姆又回头看了一眼流萤,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进去。萨姆一刻也没等流萤,流萤赶紧迈开步子追上去,嘴里嘟囔:“我讨厌神秘感。”
地下通道很深,像蚂蚁的宫殿,支道繁多,如迷宫一般,一旦丢失方向,就是永埋地底。
这个地方散发着危险气息,流萤紧跟萨姆身后,尽管走动时撕扯到伤口,但流萤只能咬紧牙关忍过去。因为萨姆走路很快,他可不会等她。
“萨姆,这里是什么地方?”
萨姆并未理睬。
又走了一段路,途中,流萤的询问始终没得到萨姆回答。直到她脸上有了若隐若现的光纹,萨姆才大发慈悲转过头。
“到了。”
流萤抬眼看向萨姆,萨姆身后不知为什么出现荧绿色光芒。这种偏绿色的光芒本象征着勃勃生机,可出现在诡异的地下通道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鬼气。
流萤本能竖起防御姿态,这荧光带给她强烈不安,发出这种光芒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萨姆双手抱臂,静静看着流萤。
“怎么?害怕了?”
流萤手指不自觉颤抖,可怕的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这种恐惧深埋在基因中,带来吞噬一切的存在感。
她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可心里在疯狂发问: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害怕?
萨姆将流萤的恐惧尽收眼底,而他的神色异常认真:“AR-26710,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流萤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疑惑的眼睛。
“在挣脱女皇梦境之后,你是否仍坚定认可我们作为格拉默铁骑诞生之初的荣耀?”
话音刚落,失熵症纹路覆盖流萤皮肤的速度变快了。
流萤摇头:“格拉默早就不存在了。”
这种问题没有意义。
“你听得懂我的意思。”萨姆说,“你从女皇梦中醒来,决心要为自我而活,要用‘流萤’的身份活下去。格拉默铁骑,对你而言是肯定要抛去的禁锢。”
萨姆话音一顿,继续说:“可我依旧认可格拉默铁骑诞生之初的荣耀,去战斗、去杀死虫群、去保卫国家,这我诞生的意义。对我而言,你寻求的新生,是要将我的意义一并抛弃。”
“这是我无法接受的,”萨姆一字一顿道,“纵使格拉默铁骑与格拉默帝国不复存在,我仍会忠实履行我诞生的意义。这注定我们无法共处。”
听萨姆这么说,流萤的心绪反而平静:“这就是这段时间里,你行走在智械群体中,思考出来的我与你的关系?”
其实她应该知道的,无论此地智械和人类如何斗得你死我活,他们都只能排在萨姆心中第二位,他最想解决的问题始终是如何斩断机甲与驾驶员的联系,获得真正的自由。
现在,萨姆说这些话,是已经找到斩断联系的方法了吧。
流萤轻轻问:“你想做什么?”
萨姆褪去冷漠,看向流萤的目光中头一次有了怜悯。他在怜悯自己这位驾驶员之后的命运,希望她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害怕生命的终结。
萨姆慢慢走近流萤,向她伸出手,作最后的道别:“你是批量生产的人造人,我是批量制造的战斗机甲,你先于我找到存在的意义,自然而然,我把你的选择当作参考。但后来,我发现,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不需要在你身上寻求什么,这段陪伴我们的联系,就此斩断吧。”
萨姆带上温柔的杀气,将手停在流萤面前,像是要搀扶她。
流萤压制身体因恐惧而出现的震颤,看到了萨姆身后的东西。流萤的眼睛猛然瞪大,怎么会是……虫子?
一只巨型蠹虫,从虫型来看属于鞘翅目,是繁育星神塔伊兹育罗斯的子嗣。流萤太熟悉了,在过去的记忆中,它们如影随形,遮盖天空,覆盖大地,令众多星辰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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