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夜未央

两人走到房门口,周芷若正要推门,公子殊荣忽然道:“方才那曾姓的少侠,内力倒是纯厚。”

周芷若一愣:“公子怎么知道的?”

“他施针时气脉流转中正平和,绝非邪路。”他侧向周芷若,白布下蒙着的眼里添了几分探究,“只是他的步法虽跛,落脚却稳,倒似练家子刻意收敛了功夫。”

“或许只是巧合吧。”她含糊道,推开了房门。

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黄。

公子殊荣坐下后,抬手似欲取下眼前白布。周芷若连忙按住他的手:“公子不可!曾少侠嘱咐需静养,不能见强光。”

他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轻轻落下,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是我心急了,多谢你提醒。”

此刻,被关押在柴房,化名为“曾阿牛”的张无忌正望着屋顶的破洞怔怔出神。

他眼前反复浮现出公子殊荣眼底那点极淡的绿,以及经脉异状,总觉得不对劲。寻常剧毒蚀目,多是顺着气血自然淤塞。“苏公子”眼底脉络中的阻滞亦非一日之功,但……

他总觉得像是刻意将毒气锁在了瞳窍。

如此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真的会有人为了达成某个目的,甘愿承受双目失明、经脉被废的风险,将自己置于如此脆弱不堪的境地吗?

若真是伪装,何必对自己下此狠手?

张无忌心底一阵发寒。经脉被剧毒侵蚀之痛做不了假,他幼时饱受玄冥神掌寒毒折磨,深知其中苦楚,更觉此等手段匪夷所思,近乎自戕。

化名“蛛儿”的殷离揉着刚被接上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阿牛哥,在想什么呢?那瞎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还替他治眼?”

张无忌摇摇头,道:“他不像坏人,只是……藏得太深。”

他顿了顿,眼前又闪过周芷若搀扶公子殊荣时的小心翼翼,她为他系上白布时的温柔专注,心头忽地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继而化作隐隐不安。

幼时,周姑娘对自己有汉水喂饭之恩。她待人一片赤诚,若那人心怀叵测……

“蛛儿,”他忽然转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少有的郑重,“若有机会,我们得私下提醒周姑娘一声。让她务必对那位苏公子,多留几分心眼。”

蛛儿撇撇嘴,显然对周芷若也无多少好感,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啦。不过她瞧着挺机灵,未必会听咱们的。”

张无忌叹了口气,望着头顶大洞灌进来的愈发湿冷的风,“我总觉得,接下来怕是不会太平了。”

夜深了,风更紧了。烛火在气流中急促地闪动,映着各怀心事的人影。

“苏公子”坐在窗前,能从细碎的杂音中分辨出隔壁周芷若翻书的手突然一顿,书页摩挲声戛然而止。

蒙眼的布帛下,那双浅绿的瞳孔已能模糊望见:窗外方才还是树影摇曳,此刻已狂风大作,树枝草叶的影子疯狂拍打着门窗,像一个个求救的人;柴房方向,两道气息一明一暗,如箭在弦;巡逻弟子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靴底碾过沙石的响动里藏着暴雨前的紧张。

曾阿牛的出现实在是意外。打乱了他复明的计划,更让他笃信:这瘸子绝非寻常人,而且,还多半对自己起了疑心。

至于周芷若的反应……

他的指尖在膝上轻叩,节奏与窗外的风声相合。忽然,隔壁的油灯 “啪” 地灭了。

黑暗中,笑意无声绽开。

风雨,将至。

这一夜的狂风嘶吼如困兽出柙,冷雨敲瓦,声若密鼓。间或有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撕裂墨色天幕,映出院中积水成洼。这喧嚣闹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将明才力竭般渐渐止歇。

峨眉派众人早早地就起了身,推门一看,竟是碧空如洗。

周芷若奉灭绝师太之命另购来一辆马车,将伤手的“蛛儿”、瘸腿的“曾阿牛”、盲目的“苏嵘”和中毒的丁敏君一并安置了进去。美其名曰:互相照应。

四人挤在这方寸之地,面面相觑。

昨夜雨大,张无忌和蛛儿被柴房的破洞害得一夜未眠,神色恹恹的。

丁敏君靠在角落,脸色仍泛着中毒后的青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最后钉在害自己到此番田地的丑丫头身上,嘴角撇出讥诮,“师父倒会省事,把咱们几个‘病号’凑一块儿,是怕谁跑了不成?”

蛛儿立刻梗起脖子,左手缠着木板,仍不忘用右手往对面指,“要跑也是这瞎子先跑!装腔作势的,真当自己是哪家的公子少爷?”

公子殊荣恍若未闻,只道:“曾少侠既能解千蛛万毒,想必精于医理。不知丁师姐体内残毒,何时能清?”

张无忌一怔,抬头时正撞上那蒙眼的白布,心知他在试探,遂道:“丁师姐底子好,静养个三五日当无大碍。倒是苏公子的眼毒,若想除根,怕是要些时日。”

“不急。”公子殊荣笑了笑,“我倒觉得,眼下这样挺好。”

丁敏君不甘示弱地呛声说:“曾少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一个来历不明的瘸子,也敢混进我们峨眉的队伍?”

蛛儿大叫道:“喂!讲话这么难听,什么瘸子!”

车外,周芷若策马随行。师父说互相照应,可这车内的动静比昨夜风雨也不逞多让。她突然勒住马,对着车帘道:“诸位噤声,有敌情。”

公子殊荣淡淡道:“马蹄声自西来,许是明教中人。”

话音落,前方果真传来灭绝师太喝令:“拦住他们!”

车厢内的四人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铿锵声、急促的马蹄声和几声短促的惨叫。

周芷若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丝凝重。

“师父截住了四个明教教徒,他们已知六大派将联合围剿光明顶,是特意送信向天鹰教告急的。”她语速极快,显然是目睹了全程,“那些人……好生硬气,不等师父逼问,竟都服毒自尽了!”

车厢内一片寂静。

服毒自尽!

这等决绝的手段让丁敏君倒吸一口凉气。“向天鹰教告急”几个字更令蛛儿缩了缩脖子,张无忌也是心头一沉。

“鸽子呢?” 公子殊荣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仿佛在问一件寻常事。

周芷若在外头答道:“一共三只信鸽。静玄师姐射下了两只,但……铁莲子被其中一个教徒撞歪了准头,最后这只走脱后往东北方向飞去了。”

“可惜。” 公子殊荣轻轻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

丁敏君回过神来,强撑着中毒后虚弱的身子,冷笑道:“可惜什么?可惜没把密信都截下,还是可惜没抓住活口?哼,这些魔教妖人,死了干净!倒是你,苏公子,隔着车厢怎么看到有鸽子?这耳力未免也太惊人了些吧?还是说你本就与魔教有所勾连,对他们的手段熟悉得很?”

公子殊荣微微侧首,慢条斯理道:“丁师姐此言差矣。在下目不视物,耳朵自然灵光些。明教传递急报,适才又有扑翅之声仓皇凌乱,除了信鸽,还能是什么?倒是师姐身中剧毒,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也是情理之中。”

丁敏君被他噎得脸色更青,正要发作,却听车外灭绝师太的声音传来。

“敏君!休要胡言乱语,扰乱军心!苏公子是客,不得无礼。”又扬声道,“信鸽飞走一只,有什么可惜?群魔聚会,一举而歼,岂不痛快!其余人等,继续赶路。苏公子、曾少侠,有劳你们照看车厢内的伤患了。”

车内,丁敏君恨恨地瞪了公子殊荣一眼,终究不敢违逆师命,重重靠回角落闭目养神,只是胸口起伏得厉害。

蛛儿也撇撇嘴,不再说话。

峨眉一行数十人一路所经之处都是莽莽平野,直至深入戈壁,天色向晚,这才落帐休息。营火燃起,映着弟子们疲惫的面容。张无忌、蛛儿二人作为俘虏被安置在营地最外围的阴影里,远离火光,有两名弟子持剑看守。

今夜,周芷若来得迟了些。

公子殊荣坐在那方由破毡布勉强围拢的避风角落,默数着时间。往常安营后不久,她总要先到自己这里来,今日,却是先去为众人分派干粮了。

又过了约一炷香,周芷若才终于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走来。脚步很轻,药气氤氲,带着熟悉的苦涩。

“苏公子,药好了。”

她仍是平日里的那般柔和,动作细致。但在放下药碗时,手指没由来地抖了一下,碗底与石板发出了一声略响的轻磕。

公子殊荣没有立刻去碰药碗。

他仰起头,听到她放下药碗后没像往常那般自然地退开一步,而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她的呼吸很轻,偏偏带着一种压抑而深长的节奏,像在极力平复翻涌的心绪。身上除了药味,还萦绕着一丝湿冷的霉味——很淡,像是暴雨后淋湿了衣服却未及处理、最后阴干的气息。

恰巧,白日车厢中,他曾嗅到过相似的味道。

“你似乎有些心事?”

周芷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说:“没什么,只是风沙迷了眼,有些不舒服罢了。公子快趁热喝药吧。”

公子殊荣“嗯”了一声,摸索着端起碗,缓缓将苦涩的药汁饮尽。整个过程,他的目光似乎都停留在周芷若的方向,脸色沉静,辨不清情绪。

周芷若接过空碗,亦没有如往常那般念诵《清静经》。曾经能让她与他都获得片刻安宁的经文,此刻似乎成了无法承受的重负。她只是沉默地立在一旁,篝火的光在她低垂的脸颊投下了摇曳的阴影。

“周姑娘,”公子殊荣的声音再次打破了这沉寂,“心若不静,经亦难安。不必勉强。”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周芷若强撑的镇定。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他蒙着细棉白布的眼睛。火光跳跃中,那层布仿佛不再是隔绝光明的屏障,而是一面映照人心的镜子。

“我……”她张了张嘴,喉头哽咽,最终只化为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短促回应,“多谢公子体谅。”

她几乎是仓皇地收拾起药碗,脚步比来时更加匆忙凌乱地退了出去。

毡布落下,隔绝了跳跃的火光和呼啸的风声。公子殊荣依旧端坐着,维持着那个微微侧首的姿势,仿佛还在聆听着周芷若仓皇离去的脚步,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营地另一端的嘈杂里。

许久,他搭在膝上的手才缓缓抬起,指尖抚上那条蒙眼的白布。

周芷若沾染的气味,她失控的呼吸,她此刻极力掩饰却已摇摇欲坠的心……冰冷的烦躁在公子殊荣心底无声地蔓延、绞紧。这感觉陌生而尖锐,都是因为一个闯入者带来了未知的变数!

他指腹下的布料,在黑暗中,仿佛也染上了一丝灼人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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