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186年 7月8日
时间:1326
她起身的时候觉得感官被剥夺。
世界完全沉默。她挣扎着爬起来,指尖在地面上划过,声音从她的骨骼传导到大脑。
嘶……
丽贝卡此刻甚至觉得疼痛让她上瘾。肾上腺素迅速窜升纾解了疲惫与恐惧。这股汹涌的激素洪流带来了力量。她呲牙、喘气。
探照灯光束随着身体的颤抖而在地面上投出摇晃的光点。
丽贝卡用尽力气将身体拉了起来。
她抬起头,望向通道的前方。
世界依然在轻微地晃动。远处,队友的轮廓在她的视野里是失焦的。丽贝卡能看到他们在动,在呼喊,但那些声音在她这里变成了无意义的、遥远的嗡嗡声。
丽贝卡颤抖着摸出数据板,屏幕的光芒有些刺眼。她的指尖颤颤巍巍地在一个又一个标识之间游走。她回头看去,崔佛等人的已然开始向反方向行进,移动迅速。他们显然是打算从另外的出口抵达车库,放弃了这里,也放弃了希达尔戈。
她扯开衬衫最上面的几粒扣子,混杂着爆炸硝烟和肾上腺素的燥热自她的胸腔翻涌,她的呼吸变得滚烫。就这样跟上他们吗。这是最理智的选择。希达尔戈不值得她再冒一次险,不值得她把自己数次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命再赌一次,不值得她回到巢穴。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秒。
丽贝卡灰蓝色的眼眸从逃离的方向,缓缓移回到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的下颌线绷紧,转过身,朝着地图上最近的那个维修梯迈开略显虚浮步子,正对着巢穴的方向。
她想带着希达尔戈一起走。她就是,想和希达尔戈博士一起走。就像她不要再和凯西分离。她微微偏头,装着那个身着披风布娃娃的背包落在余光里。
丽贝卡用力攥住冰冷的脉冲步枪,给她颤抖的身体找一个支点。她没有任何战术考量,没有寻找掩体,就这么直直地走进那片黑暗。
水泵站的入口处,粘稠的黑色物质正像活物一样,缓慢地向外扩张。这里的巢穴结构还很年轻,外层仍是黏糊糊的半胶质状,质地柔软,在她的灯光下反射着湿润的光泽。空气中的味道也变了,除了**的酸味,还多了腥气。一些杂物——金属碎片、石块、一只被遗落的工具扳手——被粘在这层黏液上,有些诡异。
这里会有女王吗。她想。
女王在那次爆炸中死掉了吧。
会有新生的女王吗。
巢穴内部安静得可怕。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已经开始风干的、更深处的胶质,上面有隐约的、类似通气孔的结构。她眨眨眼睛,觉得它们好像正在极缓地收缩、舒张。
幻觉。
丽贝卡的目光落在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上。那是一个穿着殖民地工程师制服的男人,上半身与一台泵机的外壳完全融合。他仰着头,表情茫然,似乎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在经历什么。
死亡不再是终点,而是用于孵化新生。
她移动光柱,照亮了更远处的墙壁。更多的尸体映入眼帘。因为巢穴转移太过仓促,这些尸体被固定得杂乱无章,有些甚至上下颠倒,几人以一种不可能的姿势纠缠在一起,四肢不自然地伸展着,与巢穴融为一体。
丽贝卡发现自己没有感到恐惧或恶心。她是一个沉默的观众,正在走过一条惊心动魄的画廊。
她很快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在自己的困境上。
那些怪物在哪。它们把希达尔戈博士带到哪里去了。
丽贝卡觉得自己听到一些呓语般的声音。她的脚步踉跄下,爆炸的后遗症还未消退。她抬手捶打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动作牵动了半边脸的伤口,她轻轻龇了龇牙。
没有任何东西靠近她。她的链接甚至能感觉到一个东西就潜伏在几米外一根粗大管道的阴影里,但它没有扑过来,没有撕咬,没有捕猎。只是静静地蛰伏着。
为什么。
她不明白。
那些声音遥远模糊,像是从深水中传来,又像是直接在她脑海中生成,而非被耳朵所接收。
女王……
重生……
女王……
她好像听懂了那些呓语,竟能从中辨识出一些信息。她想,自己大概是被榴弹给炸傻了。
丽贝卡摇摇头,继续往里走。脚下的触感很奇怪,好像她正做梦一样。每一步落下,她都觉得脑海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这个由怪物构成的阴暗链接,好像在欢迎她。这不是一种善意的迎接,而更像是一把锁找到了与自己匹配的钥匙。让她从感到一阵恶寒。
她进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这里原本应该是水泵站的控制室,但现在已经空无一物。除了一个人——被悬吊并固定在巢穴中心的胶状物上的希达尔戈。
博士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面色煞白,嘴唇微微发青,双眼紧闭,几缕被浸湿的头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整个人像一尊发灰的蜡像。
丽贝卡的光柱在她身上停顿了数秒,她清晰地看到,希达尔戈博士的胸口仍有微弱但平稳的起伏。
她还活着。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这么幸运。
丽贝卡做不出太多表情。她扯了扯嘴角,快步奔向希达尔戈。
丽贝卡迅速检查了她周围的地面,确定没有抱脸虫的卵或尸体。这意味着希达尔戈除了皮外伤,并无大碍。
她放下心来,不再犹豫。她拔出园艺剪刀,刀刃在灯光下闪过一抹冷光。她先是划开几条束缚着博士四肢的最坚韧的粘液束缚。然后她用尽全力,将那些如拉伸的肌腱般的胶状物一一扯断。伴随着撕裂声,她用力将希达尔戈博士从墙上拖拽出来,顺势转身,将一个成年女人的重量,直接压在了自己身上。
“丽……”
“……贝卡……”
希达尔戈掀了掀眼皮,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
丽贝卡没有做声,她将希达尔戈又往身上送了送,确定她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单手扬起数据板,指尖按住地图上那个近在咫尺的维修梯符号。
她听到了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异形开始移动的信号,但又很快戛然而止。但她没有时间去主动出击了。
带着希达尔戈,她的速度慢了不少,脸颊因为负重而泛红,呼吸急促。她很快靠近了那个下半部分已经被粘液完全包裹的梯子,开始尝试着把脚踏上去。梯子是老旧的金属材质,部分区域已经被酸性物质腐蚀。她用靴子踩了踩最低的一档横杆,梯子都发出了微弱的嘎吱声,并在墙上微微晃动。
还能用。
很快了,从梯子爬上去很快的,再走一段距离,马上她就能抵达车库,说不定还能先崔佛他们一步坐上探测车。
“丽贝卡……”
希达尔戈的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像说梦话似的。
“背……”
丽贝卡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本能地停下动作,端起步枪,食指搭上扳机,回身检查周边环境。
没有东西。链接依然嘈杂混沌,但并未有怪物在靠近。
“……”
希达尔戈还在喃喃着什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因痛苦而发出的,无意识的呻吟。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丽贝卡下定决心,将步枪背好,双手抓住冰冷湿滑的梯子横杆,开始发力向上攀爬。
她觉得身体沉重了些。背着一个昏迷的成年人爬梯子,比想象中还要吃力。每向上一格,她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发力而酸痛颤抖。汗水从她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滑落,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这种不断增加的沉重感,让她心底那股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的焦躁感愈发强烈。她不想再在这里浪费任何一秒钟。博士的状态很差,而她自己的体力也正在被飞速消耗。
希达尔戈断断续续的含糊低语被她略过。
快到了,就快到了。
头顶那片代表着出口的、灰色的光斑越来越大。她终于伸出手,抓住了梯子尽头的平台边缘,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翻了上去。
这里是车库。一个空旷的封闭空间。混凝土地面上布满了深色的油污和轮胎印记。天花板上几排荧光灯坏了一半,正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大部分停车位都空着,巨大的主闸门半敞开着,外面是阿克隆灰色天空。
丽贝卡停下脚步,向外短暂一撇。
外面算不上白天,更像是拉长的黄昏。低垂的天幕是坚硬的铅灰色,压在大地上。在云层之上,为这个世界提供光亮的恒星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将由大片凝固的玄武岩熔岩流构成的地表切割得棱角分明。
只剩下一辆探测车了。一辆正在启动的探测车。
他们先她一步了。
那是一辆野驴勘探车,外形粗犷,车顶架设着传感器。它的后盖正敞开着,像野兽的嘴。
“丽贝卡!!”
熟悉的声音。文森特。
丽贝卡奋力从地上站起,往探测车的方向狂奔。
太好了。
“我在这!!还有希达尔戈——!!”
“等等我!!”
她拼命大叫,几乎撕裂自己本就脆弱的声带。
“快!!”文森特站在探测车尾的踏板上,车后盖还开着,他迎风大吼,在空旷的车库撞出回响。
丽贝卡终于冲到近前,搭上了探测车伸出的踏板。丽贝卡将背上希达尔戈博士的胳膊,努力送进文森特伸出的手掌中。那股几乎要压弯她腰的重量慢慢远离,丽贝卡松了一口气。
达米里斯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他对丽贝卡和希达尔戈的生还没有任何表示,也许是因为时间紧迫,他催促几人赶快坐好。文森特搀扶着陷入昏迷的希达尔戈,将她安顿在座椅上。
丽贝卡将手腕搭在额头,略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欣喜。她再次于巢穴中幸存,没有被怪物吞噬。她几乎要笑了出来,但随后,她看到了车内崔佛那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收缩的脸。
他代替她,大叫出声。
达米里斯和文森特在同一时间回头,目睹了那只形态诡异的深红色蜘蛛,死死抱住丽贝卡脑袋的全过程。
它的尾巴勒住她的脖子,等待她因窒息而张开嘴,好让内巢牙顺势探入她的喉咙。
达米里斯立刻对当前形势做出了判断,没有任何犹豫,他冲崔佛怒吼,“抓稳了!”
而后,丽贝卡感觉探测车瞬间起步,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野驴咆哮着,几乎是从车库飞驰而出,撞进阿克隆开放的,灰暗的世界。
但是车后盖还没有关上。丽贝卡直直的站着,没有任何倚靠和抓握。
她被甩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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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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