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桌上两杯淡茶,秋日难得一见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屋,洒落一地金黄。袁母笑呵呵地将许三多请进客厅,拉他在长沙发上坐下。

“今天又麻烦你过来一趟,真不好意思。”袁母嘴上虽这么说,眼里却是看到小儿子般的满满欢喜,“只因为我有些问题悬而未决。”

“袁夫人请讲。”许三多端身正坐一旁。

“哎,叫什么袁夫人,叫阿姨不就好了么,这么见外。”袁母掩嘴笑道,见许三多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这才正色道,“小居士,你觉得我家如何?”

许三多环视一周,老实道:“很贵气。”

“这正是我烦恼的地方。”袁母叹道,“我自诩诚心学佛,但相比起来,似乎粗衣淡饭的生活看起来更像真正的佛门弟子,所以……要学佛,是否应该放弃现在这样的生活和享受呢?”

许三多微微一怔,酒窝一抿:“那袁夫人觉得,大殿上的佛像是否也不应该着金装、也不应该接受信众香花供养呢?”

“那当然不会!”袁母连忙道,“佛像理当金饰庄严、香花供养。”

“佛说众生平等,佛是觉悟之人,人是未觉之佛。那袁夫人觉得……佛会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享受优渥生活,而信佛之人就不可以有任何享受么?”

袁夫人愣住。

“佛要金装,并非本身贪欲使然,只因有的人看到金饰庄严的佛像才会心生欢喜和敬仰信服。而人要衣装,也是生活中不同场合需要使然。”许三多微笑,“袁夫人说的‘享受’,本身是代表人的身分、地位和立场。在需要威仪、礼节的场合和环境,如物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享受是一种礼貌、隆重的表示。若在物质条件贫乏、自己经济能力薄弱、社会环境恶劣的情况下,纵然自己有此能力和物力,也当舍去所有的享受和大众共度难关。”

袁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并不吝于将财物用于救济他人。”

“佛法重视因果,今生的富有之福报,乃是由于前世常乐布施而来。种何因得何果,您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您应得的,不必介怀。”许三多认真道,“但是,过去每一世的福报,犹如积累给今生的财富。享受福报,正如提取并使用你库存之财,享受愈多,留存愈少,终有用空之时。所以佛教才主张不应过度放纵享乐,而应一面继续修福,同时也要惜福,才能达到福德圆满的程度;否则,纵然有福,也有所不足。”

袁母想了半晌,叹了声:“哎哟,那我定做的那只金镯子,还是不要了罢。”

许三多笑道:“我们所不提倡的享受,应是指贪图个人口腹之欲。饮食山珍海味等稀有之品,若不为请客,亦不为礼节,只为表现一己之富有;或为使得他人羡慕、注目,而蓄意打扮以满足虚荣;或为了官能享受刺激,而去歌榭舞厅等声色犬马的场所,纵情放逸、挥金如土,这些行为当然是学佛者应该放弃的。”

“今天听你这么说,我算是明白了。”袁母掩嘴一笑:“比起故作自己清心寡欲的表象,不如好生改变自己的心性,切莫出于不善的目的而挥霍享受自己的福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许三多双手合十。

“瞧我这记性,来,快喝茶,不然茶该凉了。”袁母笑着端起茶杯递给许三多,许三多连忙道谢,双手接过。

端起自己那杯茶,轻啜了一口,袁夫人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许三多,看得许三多愈发不好意思,只小声问:“袁、袁夫人,还有什么问题么?”

“嗯,有问题。”袁母乐呵呵地打量许三多,越看越喜欢这质朴的孩子,“问题就是,你老不肯叫我一声阿姨。”

许三多红了脸,袁母更乐了。

“……一大早就欢声笑语的,我当谁来了呢,原来是您又在逗三多了。”慵懒的声音忽然响起,许三多抬头望去,却见袁朗穿着睡袍倚在二楼走廊上,勾着唇角直盯着许三多,他这么半俯下身,结实的胸膛便从松垮的浴袍中春光外泄,一派诱惑的性感。

不知为何,本是同性,澡堂里也并非没看过师兄们洗浴,但许三多此刻却低眼不敢看袁朗,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热了一下。

“有客人在,怎么如此没个正经。”袁母笑骂,“衣衫不整可不是袁家的待客之道啊。”

“若真有客人在,理当正衣冠。不过……”袁朗沿着扶梯缓缓走下来,注视着许三多,眼中笑意不减,“三多是我弟弟,怎会是外人呢?”

袁母讶然:“你什么时候认了三多当弟弟?也不告诉我一声。”

袁朗笑:“不是还没来得及么。”

袁母柳眉倒竖:“你有时间认弟弟,可没时间告诉你亲娘?”

“这不想给您一个惊喜么。”袁朗咳嗽一声,扶住母亲的肩,“况且您和三多见面的次数比我还多,他是我认的弟弟,可更像您认的儿子啊。”

袁母一想,这还差不多,便就作罢。

“抱歉啊,三多。你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袁朗很自然地在许三多旁边坐下,“昨晚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太累了。”

“没、没什么。”许三多低着头,脸上微红,“你、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袁朗一怔,旋即大笑:“怎么,非礼勿视?”说着,故意搂住许三多的肩,“你我之间,非礼也没关系啊。”

“袁朗哥哥!”许三多红着脸啐了声,却像只冲主人伸爪的小猫,无甚威慑力。

“别老不正经的了。”袁母拍了下自家儿子的头,“三多这么乖,可经不起你那戏弄。”

袁朗但笑不语,只搂着许三多的肩,深深看了他半晌,这才松手:“三多,哥哥跟你开玩笑呢,不会生气了吧?”

“那、那倒没有……”许三多脾气好,别人一下矮桩,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光顾着说话,饿了吧?”袁母站起身来,“我让周姐给你把早餐热一热。”说着便吩咐佣人去给袁朗准备早点。

袁朗懒懒坐在许三多旁边:“刚才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许三多便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呵呵,母亲那样想,算是太过执着了吧?”袁朗听后便笑了,“我听闻释迦牟尼佛当年未悟道之前,曾按照印度传统修苦行,希望通过严酷折磨身体与意志来锤炼自我,后来身体虚弱到无法坚持修行,接受了牧羊女的馈赠,恢复饮食逐渐调理好身体,这才发现修行需根据各自不同的根器与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路,不可死执一法。好比病人逐渐复原,不可强行要其日行千里,需一日一日慢慢散步调理。这样,才是你们佛家所谓‘法是圆圆融融,活活泼泼,并非一潭死水’,对吧?”

许三多目瞪口呆,震惊地呆望着袁朗。

“怎么,没想到我这战场上打滚的,也明白些佛家道理?”袁朗挑眉。

许三多呆了半晌,赧然:“师父说,菩萨就在尘世间,世间众生都是成就我们的菩萨,都有可以让我们学习的地方,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不可轻看任何人。”想了想,便又欢喜道,“这样袁夫人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帮她解疑了。”

“唉唉,话可不能这么说。”袁朗连忙道,“我毕竟是外行,还是得麻烦你常来我家陪陪我母亲。”说着,还特别加重了‘常来’二字。

许三多未曾多想什么,便点了点头。

袁朗似是松了口气,复又贴近许三多,低笑道:“不过,看到我有慧根的一面……现在是否对我更有好感了呢?”

许三多不明白地看着袁朗,憨憨笑道:“袁朗哥哥,你一直都很好啊。”

袁朗有些挫败地垮下肩,兀自嘟囔了一句:“……果然还是小孩子……”

“什么?”许三多没听清。

“没什么。”袁朗摸摸许三多的头,笑了笑,“等你长大了也许就明白了,我也耐心等等吧。”

“等什么?”许三多仍旧是一头雾水。

“啊……我该去吃早餐了。”二度挫败,袁朗站起身,岔开话题,“等着我,待会儿我送你。”

许三多坐在沙发上,愣了半晌,还是想不明白袁朗的意思,索性放弃。

……

从袁家出来,袁朗开车送许三多回云沙寺。

“不会太麻烦你了么?”许三多坐在副驾座上,有些局促,“你还得去办公室吧。”

“没什么。”袁朗玩笑似地顺口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许三多愣了愣,忽而抿嘴笑了,有些腼腆地冲袁朗道,“有哥哥的感觉……真好。”

袁朗微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罢,现在就让你如此认为吧。

正说着,忽见前方人潮涌动,里三圈外三圈地将街口一家工厂围了个转。

“怎么回事?”许三多不解地张望。

袁朗摇下车窗,叫住不远处站着看热闹的货郎担一问,才知道是几家皮箱业工厂出了事儿,不知是谁挑头,带动全体罢工,要求上涨工资。几位老板一合计,好说歹说仅同意增加100文钱,工匠不满,今日便来围住工厂,罢工势头愈演愈烈。

“成何体统。”袁朗皱眉。

“袁朗哥哥……我想他们不是有意要这样,工人们生活也不容易。”许三多担忧地望向前方,“我之前听纺织厂的阿姨们说,她们忙碌了一个月才领到七块大洋,另外半个月的工资还被厂里当押金扣下了。”

“我不是说工人们。”袁朗沉沉望着远处的人群,“振兴工业之根本在于得人心,尔后才能得人力,人心离合与工厂兴衰息息相关,这些实业家枉将企业做这么大,却不知最易使工人尽心工作之法,莫过于周济工人疾苦,实在可笑。”

许三多转回头,微愣……本以为身为一方军阀,袁朗会偏向工厂老板那些有钱人,没想到他却能看到这一层面。

“我先送你回去吧。”袁朗方向盘一转,“待会儿我让人去通知农工商局,叫他们派人来调解劳资纠纷。”

“嗯……”许三多重新坐正,却忍不住频频回望,还能看见工人们脸上义愤的怒火。

那时候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个预感……这簇小小星火,以后终将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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