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柾国打开家门时，发现客厅里还开着小灯。要是放在平常，他妈绝对不会忘记关灯。刚穿过玄关，一股酒味扑面而来。田柾国皱眉，依稀辨认出那个躺在沙发和茶几间地板上的男人正是他爸。但他从没见过他爸这副颓废烂醉的样子。
“爸？怎么躺在这儿？”
环顾四周，田柾国才发现客厅里的摆件如遭劲风袭过，一片凌乱，玻璃杯和酒瓶摔碎了好几个，电视柜的陶瓷也被砸的稀烂，地上一片碎渣和脏水。因为光线昏暗，田柾国凑近两步才发现那一滩深色的水渍竟然是血！
“爸？爸！”田柾国被吓得赶忙蹲了下来，去查看他爸的情况。但他爸显然只是喝醉了酒，咂着嘴还低声念叨着什么东西，脸上糊了血渍，已然干透。
田柾国凑近去听，才听到他爸喘着酒气断断续续地说：
“西八……臭……婊子……妈的……还想……还想跟老子……离……婚……”
这……这个是什么情况？
田柾国使劲摇了摇男人的肩，才把他爸叫回了点神志。他好不容易扛着人扶到了卧室，这才发现他妈根本就不在家。田柾国猜想是他们夫妻之间吵架，动起了手脚，母亲离家出走去了。
在客厅辗转了两分钟，田柾国才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拨通了他妈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啊……真是……
田柾国看了眼地上的血迹，眉头直突突地跳。他爸和他妈以前起争执的时候的确会动手，一般都是他爸让着他妈，即便是这样两个人砸起东西来也是不管不顾的。但是像今天这样，弄出血来还是第一回。他爸脸上的血压根不是自己的，那就只能是他妈的。
白天还在自己学生面前说不能打架，晚上就跟自家人打起来……还搞成现在这样……
田柾国又拨了两个电话，仍然是无人应答的状态。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明天又是周一。田柾国联系不上他妈，心里一边担心，一边却又压根不想掺和他爸跟他妈的这回事。最后，他只能简单收拾了屋子，心里但愿他妈作为一个成年人明早能够正常地去上班，回到学校中去。
第二天白天田柾国抽课间时间又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这次终于接通了电话，只是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劲。
“你感冒了？”田柾国问。
女人咳嗽了两声，说没事，下一句就又像往日一样开始责问：“你怎么白天行课期间还把手机拿出来看。”
田柾国心想，分明就是担心你，但是却觉得别扭，也很讨厌他妈这种语气，本来想把昨晚的事情问个究竟，现在听他妈的语气就像是默认了昨晚他没回家一样，于是也就作罢了心中的想法。
也好。反正他压根就不想知道父母之间的那些什么破事，每次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他，又或者是因为钱。明明两个人一周都见不到几次，每次见面还就知道吵架，真不知道要是这样干嘛结婚呆在一起，简直给自己添堵。
这一周他妈难得没到里来教室找他。他妈的办公室和他的教室就只隔了两层楼，他妈平时铁定会在没课的时候上楼经过他们班教室盯他两眼。
不过田柾国根本不会去深究他妈为什么这周没来看他，或许是忙，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上周末他到学校的时候把键盘和鼠标都带到了寝室里，这周六直接带着外设就到网吧里训练去了。
那天晚上，田柾国在排位里势如破竹般清扫战场，见神杀神，见鬼杀鬼，每把都必定超神，最后一把甚至连下13个人头，打得对面直喊爸爸。
直播里的弹幕人数从一开始的一两百人，中途已经直逼上万人观看，粉丝也涨了好几百个。田柾国最近一年才开始直播，因为没露脸，热度始终都不咸不淡的。但今晚的技术操作格外亮眼，运气也算不错，没有排到格外逆天的队友，一晚上连胜了10把，还在弹幕中喜提了个“超神哥”的称号。
零点之后，他妈打了个电话过来。
田柾国正杀得火热，瞟了眼来电，直接按熄屏幕。
电话又不依不饶地响了两通，弹幕里都疑问了起来，田柾国这才把英雄挂在了泉水里，按了静音，出了包间接了电话。
接电话的地方不是静音区，烟草烧焦的味道格外刺鼻，田柾国皱起眉，接通了电话。
“柾国啊，你今晚怎么不回家啊？”
意外的是，给他打来电话的是他爸，用的是他妈的手机。
“在外面训练。”面对父亲的声音，田柾国格外提了口气，耐下性子说道，“晚上会住在网吧，明天白天就回学校。”
“啊，好，好。”对面的声音略有些迟疑。
田柾国觉得古怪，但他爸一般不会阻止他干什么事：“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柾国。是这样。你现在，是有空吗？爸爸，想跟你商量个事。”
田柾国想了想刚刚那把才打到一半的对局，还有挂着的直播。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犹豫片刻，回答道：“什么事？”
“我从你妈妈那里听说，我们柾国平时打比赛很厉害啊。哈哈，不用生活费也能养活自己，还存了不少钱，真是年轻有为。”男人顿了顿，“是这样，柾国，家里现在啊，经济周转出了一点问题。你爸我不是开了个新工作室吗？最近市场不太好，强撑着坚持了一段时间，但是呢……到现在，的的确确是有点困难了。我跟你妈商量过了，家里现在呢，主要是现金不太够……所以……”
“你是……”田柾国不确定地问：“是想找我要钱么？”
这直白的问句让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片刻。
但对面又开口道：“当然不是想拿柾国的钱，就是问问柾国能不能帮家里暂时周转一下资金，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就把钱还给你……”
田柾国觉得十分怪异，他大概知道，如果是创业，每天账目上的钱是如流水一样的。相比较起来，他的这点钱真算不上什么。但拒绝的话根本不可能说出口，他迟疑片刻便问：“你们要多少钱？我虽然打比赛，但是也没有很多钱。真的够么？”
“爸爸也在尽量想办法。出去借钱都是需要支付利息的，如果家里的钱够，当然不会出去借款的。”
“……我卡里，只有一千万左右（人民币五万左右）……”田柾国难得留了个心眼，只说了一半的存款金额。
“啊……”对面的语气好像沉了个调子，“没事，没事。柾国，我白天来学校找你。”
电话挂断之后，田柾国回到包间。
房间里，队友们如同往常那般对着大吼大叫，有时欢声笑语不绝，有时又是砸鼠标、骂脏话。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开，也没人注意到他回到了位置上。
电脑屏幕正中，被举报挂机的提示遮挡了游戏结算的页面。战局就在刚刚过去的十分钟里以倾颓之势遭到了对面的碾压，游戏局内十五分钟之后其余四个队友点了投降，并举报了中路队友挂机。
直播间里原本还有满屏的弹幕，现在又好似逐渐归于沉寂。
田柾国不声不响地关掉了直播。重新打开了排位界面，由于系统制裁，他需要等待十分钟后才能进入队列。
一种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田柾国捏着鼠标，最终长出了一口气，将鼠标放回桌上。撑着额头闭眼休息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感兴趣。”
又是一通莫名其妙的推销电话。近一周金泰亨不知接到了多少个推销贷款和保险的电话。他有些烦躁，没有具体的原因，更像是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堆叠起来而产生的一种负面情绪。
晚上健完身时，他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他本不想接通，但怎奈先前将电话号码放在了申请资料中，他担心错过一些申请项目的电话。
“喂。”
电话另一头传来嘈杂的声响，而后才听清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话：“请问，您是金泰亨本人？”
“……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我是Jin Hit娱乐公司的星探。前些天在维护妇女权益的公益汇演后台，我们公司注意到了您。请问您有从事影视行业或者爱豆行业的兴趣吗？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线下找个时间聊聊。”
金泰亨：“不好意思，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意愿。”
这不是金泰亨第一次遇见星探，但还是第一次接到电话形式的邀请。真不会让人觉得是骗子吗？Jin Hit？从没听说过的公司……
“欸……请先别挂断电话，这个……我们不是骗人的。”
“但你们这种联系方式的确很像是骗子。”金泰亨提醒了句。
“……啊，其实是当天想要在现场询问您的，只是您好像很快就离场了，所以只能找认识的人联系上您了。我们绝对不是骗子公司，您可以去查询我们公司的注册资质，Jin Hit Entertainment，是一家很好的公司呢:D。我们老板对待艺人尤其和蔼，新人签约分成50%，很划算吧！包吃包住，月薪保底三百万（人民币一万六左右），50%影视剧项目提成，20%广告提成。公司小，刚起步，对每个旗下艺人都非常用心，老板人脉好，资源不愁……”
“……”
金泰亨默默挂断了电话，为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公司捏了一把汗。刚挂完电话，又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金泰亨实在是烦了，但最后又接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首尔大学医院急诊科，请问您认识XX女士吗？”
金泰亨脚步一顿，心中一紧：“认识。怎么了？”
“是这样的，XX女士在附近的人行道上昏倒，被行人送到了我们这儿来。现在XX女士情况有些危急，疑似头部受到重击导致颅内出血，身上有多处外伤。女士电话里的通讯录没有存储联系人的信息，所以我们只能按照通话记录逐个回拨。在这之前，XX女士的朋友和家属要么没有接通电话，要么暂时无法及时赶来。一位XX女士的学生告诉了我们您的联系方式，说您是首尔大学的学生，所以大概率就在附近。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马上到医院来吗？患者现在需要认识的人陪同治疗。”
金泰亨在赶去医院的路上没有想太多事。到医院的路很熟悉，不需要导航。上大学之后，他经常来这里体检、看病、拿药。
到急诊科的时候，护士长见到他第一句说，小伙子，天寒地冻的你怎么穿了件卫衣就过来了？
奔跑的热气还没有散去，金泰亨感觉不到冷，径直说道：“我是XX女士的学生，她现在人在哪儿？”
“是你啊。”一个护士领着到了病房中，“做完CT的时候她醒了一次，不过现在又睡过去了。刚刚CT报告显示没有太严重的问题。今晚得先麻烦你守一会儿，她儿子还在来的路上，在这之前醒了记得按铃。”
“好。”
听到没有严重问题的时候，一路上金泰亨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松了一口气，在病床前坐了下来。
定睛一看，躺在被子里的女人与他记忆中老师的模样大相径庭，这让他着实惊恐了一瞬。
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层衰老松弛的眼皮盖着那双往昔擅长发出严厉警告的眼睛。脸上各处有伤，斑驳的青紫呈现出一种可怕而又陌生的神态。疲惫到极点又衰弱到极点。金泰亨盯着那张脸，这才把那些伤和上一次在老师脸上看见的那一处伤联系起来。
他坐在病床旁，一动不动地，恍惚了很久。
“你怎么在这儿？”
金泰亨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田柾国已经赶过来了。
那个家伙一见到他脸色一下就沉下去，眉头皱起来，好像是在责怪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样。
“护士给我打了电话，我离得比较近，所以就先过来了。”
但其实田柾国见到他妈之后压根就没空听他的回答，看了他妈妈一眼又转头去找刚刚的护士。拉着护士给他详细说明了一番她妈的情况才安心在病床旁，对着金泰亨坐了下来。
“……”
沉默片刻后，田柾国开口便是要赶人走：“你走吧……”他甚至没多看金泰亨一眼，快速地说道：“今天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金泰亨当然记得田柾国上次说的话，本来也没打算久留，“今天来，是我应该的。”
田柾国对这话的含义不明不白，只当是金泰亨又在尽他那份师生情分了。
或许是上次在家里早已说过十分恶劣的话，田柾国并没有在金泰亨面前端着那种教养的礼貌，连感谢都是点到为止，邀请被拒绝也没有继续寒暄，只等金泰亨马上离开房间。
相比较起来，金泰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大度包容，不计前嫌般地对他礼貌。
“家里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句话倒是引得田柾国抬头看了金泰亨一眼。那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金泰亨打扮有些潦草的样子。
这人怎么大冬天才穿一件衣服？看上去跟个高中生似的。
“我是说，或许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可以联系我。”金泰亨被田柾国的眼神盯得有些局促，这种感觉也好像不止一次了，话也莫名变得多了一些，“你没删我的电话吧？”
辅导期间，两人自然是交换了联系方式。只不过在这之后，他就不确定田柾国是不是把他拉黑删除了。他们平时也不会聊天。
田柾国意识到自己莫名看得有些久了，一种懊恼的情绪翻上来，他移开了眼，答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你操心我们家的事。”
金泰亨被这么一句话堵得无言，再也没多说些什么讨人嫌的话，离开了医院。
一出医院，刺骨的寒意立刻沁入四肢，冬夜的冷风吹得他脑仁疼，步子也迈不大。
刚下楼梯，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他。
他转身，发现竟然是田柾国在叫他。少年迈下楼梯的步子很迅捷，约莫十几秒后就到了他面前。
金泰亨其实不太想在冷风里停留，手缩进了袖子里，也不能缓解那种入侵的寒意。
“还有什么……”
忽然，田柾国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羽绒外套，把衣服塞到了他怀里。
“感冒了别赖我妈身上。衣服不用还了。”
随后，田柾国便转身“踏踏踏”地跑上了楼梯，重新回了医院。
金泰亨穿上外套，格外明显感受到了衣服里残留的体温。走回学校的路上后知后觉地想到，过去一年半载，那个家伙已经长到跟他下巴平齐那么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