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来便拥有一切:亲情、友情、爱情,乃至财产、容貌、天赋,汇聚而成的分数点简直令无数平平无奇的人艳羡不已。
也有些人生来便一无所有:空虚、寂寞、压力,乃至一个世界所谓的未来、和平、荣耀都压在肩头,喘不过气的同时,暗处中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只有你自己知道。
其实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善人,自然也便不存在极恶的坏人,陆雨曾在交往初期神神秘秘的对夏油光说要对他坦白一件事。
届时夏油光正在打扫厨房里残留的油污,前些日子因为咒灵的袭击发梢被火燎断了不少,如今扎起来反倒没有先前长和整齐,闻言他把手上的水渍随意擦在围裙上,转头笑着问陆雨怎么了。
不知为何瞧见夏油光不掺杂分毫杂质的微笑,陆雨反倒像喉咙里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愣是支支吾吾好半天都没发出声来。
黑色长发的女孩在夏油光的鼓励下说:“光,或许我没有看起来那么爱你呢?”
“……嗯?”显然夏油光没能完全听明白她的意思,“陆雨,你在担忧吗?”
“不,严格来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陆雨摇摇头反驳道,她告诉夏油光在认识他之前自己根本谈不上有任何特殊的情感波动,被药物仪器过度压制所构成的人类,真的有资格去谈爱和喜欢吗。
她以为夏油光会意外会惊讶,至少也该质问她既然如此一开始又为何毅然决然地依仗着这份与生俱来般的契合度完成了堪称荒唐的反向标记。
于是陆雨难得平静地等待着男朋友的指责,可夏油光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偏头忍不住轻笑出声。
“光,你疯了啊。”
夏油光把琐碎的鬓发抿到耳后,那双蓝瞳望过来时恰巧容纳进了吊灯的光,丝丝缕缕的,折射出数不尽的暖意。
“照你的说法,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了。”
两人对视半晌,陆雨扑进了他的怀里。
从大环境来看夏油光的父母绝对是咒术界最有说话权的两位特级咒术师,可不代表他的日子就一定好过。
陆雨死后这个原本就只住了三个人的家突然显得空荡荡的,夏油光也说不明白其中具体的原因。
某天清晨他像往常那样做好了早饭端上桌后,问五条悟:“妈,咱家是不是太大了?”
五条悟顿时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险些把刚含进嘴里的热牛奶喷夏油杰一脸。
“真敢说啊小崽子,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觉得家里太小不够你躲杰的追杀。”
奈何他话还没说完就在夏油光的眼神示意下渐渐没了声响,五条悟撇撇嘴干脆把墨镜推到了顶,表示自己不再掺和。
夏油杰则说:“大的从来都不是物理层面的空间,光,你明白的。”
是啊。夏油光想,他怎么会不明白,他每天面对着恩爱欢喜的AO双亲,自然比谁都清楚假设二人中有一方去世,整个家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只是没得选。
作为咒术界未来的支柱,作为五条家唯一的继承人,他不能把悲伤和颓废言之于表,甚至不可以在后山祭拜的时间太久,不然肯定有人要在后面戳脊梁骨说他荒废度日。
好在暂时不会了,受到咒灵袭击而变成陆雨模样的夏油光理所当然得到了一定的特权——在身体完全恢复前暂由夏油杰和五条悟完成他的任务份额。
起先夏油光觉得不应该过度劳烦他的父母,毕竟特级咒术师自己的工作便已经很多,真的到了咒术师繁忙的季节,两人时常个把月都碰不到一起见一面。
不过五条悟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有关系,他可是最强,区区几个任务算得了什么。
其实夏油光知道他的Omega父亲总是在用一些奇怪的方式默许他的行为,纵容他的任性。
没错,就是任性,老实说袭击了夏油光的那只咒灵之所以没有办法被寻找到彻底祓除来解除诅咒效果,完全是因为——
夏油光自己收服了那只咒灵。
那日他在后山待了许久,正对面依靠着墓碑摆放着一块边缘破损的镜子,上面的血迹十分新鲜,夏油光却全然不在意。
镜面中他能够再一次看到鲜活的爱人,即使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地喃喃自语,夏油光也不在乎。
人,总得有个可以肆意发疯的时刻,不然该怎么挺起胸膛继续生活下去呢?
他能够感受到诅咒带来的作用在逐渐减退,夏油光慌张了起来。
刚开始他确实也认为能够再次见到一次虚假的脸已经是某种恩赐,可当他真的获得了“自由”后,夏油光发现这种施舍会上瘾。
就像在身上各个部位穿孔所带来的疼痛感极其容易成瘾一样,面对爱而不得的陆雨,夏油光同样不舍得把她放走。
即使她只是留在自己躯壳里一个虚幻的影子,能够多看到一天,不也算增多了一份念想吗?
因此夏油光在离开后山后,就去了他们祓除咒灵的任务地点,没费太大力气便找到了那只咒灵并将其团成咒玉吞咽收服进了亚空间内。
储存咒灵的亚空间里他和咒灵最喜欢的,分别是会唱歌的小咒灵,跟那只粉红色充当坐骑的飞行咒灵。
至于能够带来眼前诅咒效果的咒灵,夏油光没有打算用很多次,他只是想再多看陆雨一眼,多和陆雨相处一分钟,总的来讲,这算不上什么很过分的私情。
咒术师也是人。
他们在不断奔波,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去挽救愚昧无知的人类的生命,却得不到分毫理应的感激。
夏油光望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他换上了陆雨最喜欢的吊带裙,披散着长发,至少他的外形看起来和陆雨别无二致。
于是夏油光探性地伸出手,给自己编了几个小麻花辫,前段时间陆雨做过一样的事情。
夏油光的头发其实没有陆雨长,但陆雨总喜欢趴到他身上来央求对方编辫子或者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稀奇的玩意,夏油光每回都拒绝无果,便干脆笑着应许下来。
陆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糖果色的小皮筋,给夏油光扎了一头的小麻花辫,末了又在夏油光哀怨的注视下给自己也勉勉强强绑了两个。
“这样扯平了吧!”
面对陆雨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夏油光缓缓叹口气:“不是,你看看这好看吗?”
“我老婆怎么样都是最美的。”
在这里,夏油光是最了解陆雨的人,很明显镜面中某种充斥着浓浓悲怆的人不可能是陆雨。
顿了顿,夏油光扬起嘴角勾勒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可不知为何,他明明是开心的,眼眶也滚烫得难受。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夏油光也没有去擦,这是他用咒灵维持诅咒的第七天。
七天里他模仿陆雨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一点一滴都像是陆雨还在这个家里一样,可每一个微笑的末尾,他又很清楚,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不能永远沉溺在虚假的诅咒里自欺欺人,更加无法代替陆雨活在世上,拙劣的模仿像一场滑稽的表演,嘲笑着他,也嘲笑着不可分割的爱。
第七天,夏油光把脸贴在冰凉的镜面上,指腹缓缓摩擦过去:“陆雨,如果我真的能完全模仿你的样子活下去,你……”
夏油光哽住了,他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因为按照他对陆雨的了解,陆雨肯定会义正词严的拒绝。
陆雨说过,他是出现在自己荒芜生命里的一束光,好像干涸的沙漠里突然涌入的绿洲,宇宙土壤里钻出的玫瑰。
她不相信夏油光说自己也一样之类的话,她觉得夏油光仍然拥有能够更改的未来,和足够完善的家庭。
假设陆雨听见了,陆雨会告诉他,模仿的尽头是失去所有。
诅咒的效果马上就要结束了。
夏油光反手召出了咒灵,令其乖顺的待在脚边一动不动,受到操纵的咒灵像一个能移动的雕塑,夏油光盯着它看了许久。
事实上每一个咒灵都是单独的个体,你很难寻觅到诅咒作用一模一样的个体咒灵,就像你也找不到另一个陆雨。
是继续沉溺在虚假的梦境里,还是回归到正道的生活里去,夏油光犹豫了。
“对不起……”
这声道歉他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或许是陆雨,或许是自己。
接着,夏油光翼翼地脱下了长裙,把它们收纳进衣柜里原本的位置,解开了编好的麻花辫,又将那些失去了部分弹性的小皮筋仔仔细细归纳进首饰盒里,和他之前给陆雨买回来的许多皮扣放在一起。
做完一切后他没有再抬头看镜子,而是操纵着咒灵,撕碎了它的躯干。
那只咒灵被无声无息地祓除的瞬间,诅咒解开,夏油光知道自己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他该走进他的生活里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场荒诞的模仿秀,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存在真正的结束与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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