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脑髓地狱

乙骨忧太躺在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上,偏头看了一瞬旁边紧闭双目的五条悟,又将头转正缓缓合眼。

回忆里自己最后一次看见五条悟的眼睛正是他与两面宿傩打得激烈之时,他的眼睛是如此之蓝,无论是作为天的折射还是海的倒影,都可将人溺尽而亡。

再也没有任何颜色比他瞳孔里闪烁的蓝更为纯粹,也许是神明不允许这样的蓝出现在人类身上,于是便挥手将它收回,也一并带走他。

尽管阖上眼皮可仍能从浅薄的肌理感受到光的存在,忽明忽暗,家入硝子走动的声音也来回打转。扎头发、清洗器具、调试灯光,她按开了某种仪器,嘀嘀嘀,随后又恢复平静。

她的手有点凉,隔着手套也可以感觉到。与她手掌一样微凉的液体被注射进来,乙骨忧太陷入了另一个世界的梦。

这个世界是由两个巨大的棺椁拼接而成,一个竖着一个横着,而他被钉在正中间,像经文里受刑的犯人。

他的眼睛无法睁开,嘴巴被丝线缝住,鼻子重重喘息,却嗅不到任何气味。

锋利的刀刃从他的额头顺着鼻梁、唇珠、下巴、脖颈与锁骨到小腹再往下,将他的皮囊对半割开。

他的耳朵可以听见皮肉分开时混杂着血水的粘腻声响,那个人的手很温柔也很缓慢,将他的五脏六腑挨个取出,他的心脏正放在旁边伸缩,对他讲:我好冷呀。

乙骨忧太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的心,却张不了口。

那把刀在他的额头浅浅横划了一道,那双手轻轻抚摸着然后扣住了伤痕边缘撕开了那层皮。这次没有再用刀,电锯的声音嗡嗡作响,很有频率,那个人的手很稳。

忽然,乙骨忧太的眼可以睁开,手脚也都恢复自由,仿若从未被束缚一般。

他看见了一个扎着丸子头的男生,额前留了一缕碎发,有一双修长上挑的眼,男生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于是上前几步。

那人一怔,随后伸出手来熟络的给他系好校服的纽扣,说道:“想什么呢?”

乙骨忧太愣住,浑身战栗,嘴唇蠕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什么。”

谁在说话?不是自己,是谁?很熟悉的声音,日日夜夜都曾思念,绝不会忘记或认错的声音,是谁?

“撒谎。”男生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下他的脸颊,这令他不由蹙起眉头,想拍开对方的手,却听见传进耳里的询问,“悟,你不开心吗?”

不,不不,我不是。我.....乙骨忧太猛吸一口气,看见对方的深色瞳孔里倒映出白发少年的样貌。

白发少年静静的看了那人好一阵,回道:“没有,我只是饿了。杰,陪我去街角那家店吃可丽饼吧!”

我不开心,我不开心,不开心!我看见你们就不开心!!

听我说话呀!看我!你为什么不看我?悟,你为什么永远都看不见我?

乙骨忧太闭上双眼,再睁开,正站在家里的客厅。他向廊道走去,挨个打开紧闭的房门,书房没有、卫生间没有、衣帽间没有、卧室也没有,哪里都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又来到了客厅低头呆呆伫立着,就像以往无数个深夜,他孤零零等待着那个人回来。

“老师,回到我身边来。”乙骨忧太注视着自己抬起摊开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你在哪?你不要我了吗?不是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丢下我吗?”

他没有了心脏,可胸膛空洞的位置仍隐隐作痛。仿若被人捂住口鼻,无法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流动的风却始终灌不进这具躯体。

头顶的吊灯开始旋转,光线忽明忽暗,脚下的地也起伏不平,一切都如浪潮般涌动。

恍惚间,他看见了多年前的他以及.....他的挚友。

他看见了他们在课上传递的纸条,课桌下偷偷牵起的手,走廊角落里的拥抱跟天台上的吻。

“你在干嘛呢?”

“啊?”

“为什么要憋气呀?”

“有吗?噢!可能是我忘记了吧。”

“笨蛋吗?接吻的时候居然会忘记呼吸?”

“那是因为你一直不松开我,就是.....我不知道,别说了。”

“别眨眼睛了,你睫毛刮得我脸好痒。”

他们接吻的那天,天气好极了,阳光刺眼到将所有都染成白色。

苍茫一片,那也是他来到东京的第一天。

雪还是光,冷还是热,爱还是恨,他分得清吗?乙骨忧太也问自己分得清吗?

有几滴水落在他脸上,雨或泪?

谁人在哭泣?谁人在悲鸣?谁人的哀伤隐秘又寂静?

天色暗了下来,他抬眼望去,便又是被钉在棺椁之上,他的四肢被巨大的钉子贯穿,他的血液被替换成了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液体,在身体里四处流淌,疼痛遍历全身,胃是痛感最明显的器官。

细胞分裂又融合,死去又重生,他被缝进另一具身体里,争夺控制权。

他的爱人是一扇门,门里面是珠宝、印章、真理,是世人所渴求的一切。白发的神明将自己的大脑与心脏都剖开,任凭信徒采撷。

现在,也轮到他来吃掉旧时代的神了。什么是旧时代?就是被抛弃的意思。

“感觉怎么样?”女人问道。

乙骨忧太的眼睛逐渐聚焦,头顶的亮光刺得他偏头移开视线,他抬起手看了看,缓慢地握紧五指又张开,额头很疼,指尖触碰到一道缝补的痕迹。

“好极了。”乙骨忧太说道,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谢谢你,家入老师。”

“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现在这情况实在太诡异了,我受不了了,我得去喝一杯。我就在隔壁,身体有什么不适,随时叫我。”家入硝子时不时瞥了几眼,说完后便匆匆离去。

乙骨忧太坐起身,脚尖轻易就能碰地,站起来四处打量,他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高度来看待这个世界。

旁边的手术台空空荡荡,自己的身体应该是被放进了冷冻室。乙骨忧太不由感到惋惜,没能看见自己死亡的模样。

毕竟才醒来,还未完全适应好这具躯体,他走得有些缓慢,甚至是扶着墙走到了卫生间,他低头洗了个脸,用手掌擦了擦镜子,看清了老师的样貌。

他安静的注视镜中的自己看了会,呢喃道:“忧太。”

不对,跟他的语气不像。

“忧太。”

还是不一样,他究竟是怎么说的?明明这就是他的身体,他的嗓子,为什么不能发出之前的声音?

镜中的白发男人皱了皱眉,蓝色的眼珠死死盯着倒映的自己,似乎想要透过这面镜去看清一些别的东西。

男人沉默许久,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勾勒着自己的下颌线,嘴里低语:“我爱你。”

“我爱你,忧太。”

“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忧太。你爱我吗?”

他与镜中的自己亲吻,唇齿传来的热息将镜面朦上一层薄雾,看不清轮廓,只有那双蓝眼睛还依旧明亮。

“我爱你,老师。”

他说话时的舌尖触及冰冷镜面,激得他遍布舌头的神经发麻,脑中却止不住的想起与对方接吻时的感觉。

“我的老师,我的悟。现在,你终于完整的,属于我一个人了。”乙骨忧太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镜中的男人,嘀咕道,“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你。”

“没有人可以再夺走你,我的意识守护你的躯体。我占据你躯体这么小的位置,不过半边脑髓,但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乙骨忧太的指尖在镜中的男人眼底打转,笑着说道:“这下,你在我面前真的没有任何秘密了。”

家入硝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在跟谁说话?”

“没有,只是花了点时间习惯自己现在的样子。”乙骨忧太转过身来,看向家入硝子。

她的目光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冲他勾了勾手,说:“去训练室看看情况,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准备返回战场吧。”

“好。”乙骨忧太说完顿了下,又问,“老师会在中途醒来吗?”

“不会的,你放心吧。他现在的状态跟陷入深度昏迷差不多,我测试了他的脑干反射,弱到接近于无。”

乙骨忧太停下脚步,盯着家入硝子的背影,问道:“老师醒来后,会看见我的记忆吗?”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专门研究脑科领域的医生,但你与其担心会不会被五条知道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你不如担心下他是否还能保留完整的记忆吧。”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忘记我?”

“不仅是你,是我们所有人都有可能。他的大脑状态太差了,切割一半,已经是极限,再多哪怕一毫米,他的大脑就会彻底完蛋。”

“那家入老师,请你务必答应我的请求,如果后面的手术老师出现了什么问题,有我可以填补或解决的,直接拿去用吧。我的命是属于他的,我的这具身躯也应是他的东西。”

“.....你想得可真长远,先保证自己活着回来吧。”

乙骨忧太低垂眼眸,默然片刻,郑重地说:“我们会赢得这场战斗。”

家入硝子注视着他的眼睛,回道:“尽管这么说很无耻,但我能对你说的只有这句,拜托你了。”

对于五条悟的身体操纵,乙骨忧太习惯得非常快,自手术结束后不过两小时,就已经将他的招式掌握得熟练。

“谢谢你家入老师。”乙骨忧太离开前,再次向她道谢。

家入硝子神情复杂,很多次,乙骨忧太都能察觉到她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可最后她还是选择闭口不谈。

“快点滚蛋吧,本来看见混蛋五条就心烦,现在他的外壳里面套了个你,我更烦了。”

乙骨忧太笑道:“下次见,就是庆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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