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日末尾空气总很沉闷,前些天无论穿得多少都难免会热,或许正因多日晴朗,下午飘起了雨。
并不算飘,雨其实很大。
雨水将连日干燥的空气浸得湿润,站在室内紧闭门窗,能看见玻璃窗上晕开水渍被雨点砸开、又流淌着重新洇开的痕迹。
意识与情绪一同被入侵。
眼底沉着浸水的红,金属的银在哪里晃动,他短暂错觉身处梦中,想睁开眼看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对我…」
那是、熟悉到如同本能的气息。
如同夜晚的雪,冰冷柔软、晶莹剔透,零散堆在幽暗角落,其下掩着谁也猜想不到的秽。
他知道这是谁。
咒力艰难凝聚,眼底浓色驱散,谁垂目凝望,身姿似烟似雾。
「你居然、对我——」
咬着牙说出质问时,连自己都不清楚那想要撕毁一切的、近似于恨的情绪从何而来,胸口涌动的真实情绪与对方不休的支配行为冲突,眼中时而充斥玄妙幻象、时而倒映咒灵空白低垂的脸,他似乎抬手扯着什么,又好像只是躺在那里。
虚实难辨,满目混乱,唯一确定的,似乎只有含着十二分怒与恨、亲口说出的那句质问。
「——你居然,对我使用术式。」
咒灵的身姿在由怒火滋长的咒力作用下愈发清晰,越过泛着透明的银白发丝,玻璃窗上水痕如信手泼洒的模糊画作,映得人影如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她微俯身,神色似痛,表情又一片空白,唇畔弧度一动不动,定格得像不会做表情的人偶。
“……啊。”
咒灵坐着,停了半晌才应声。
“我,真的……”
分明是加害者,却再熟练不过摆出泪眼,将手贴在肌肤的咒灵任由他扯着长发,形容苍白恍惚。
“……你还记得吗,惠,我们还没有变得亲密的时候,有吵过架。那时候我就在想……”
——别叫我惠。
想要反抗,回忆却自接触处不合时宜倒流。
头脑发胀,仿佛混着两人不同的记忆,眼前时而看见冬日垂泪的精灵,时而闪过自己冷淡含怒的脸,记忆中他说「你果然是我讨厌的类型」,而她总在哭。
“我、真的,擅长搞砸一切。”
脸侧指尖冰凉轻柔,如细小蛇类悄然蜿蜒。
“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要做好失去其他东西的准备,这是必须要清楚的事啊……我明知道……”
滴在脸上的水珠却是温热的。
这无疑是虚假的痛苦。
因为他是「必须失去」的存在。
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他是必须失去的存在。
自然界中常常有那样的生物不是吗,以无害诱人的外表为伪装,冶艳动人的温软表皮下,往往潜藏细密刺骨的杀机。童话中的毒苹果拥有鲜红饱满的外皮,现实中的诅咒、当然也可以像个……精灵。
雾中人发如初雪、瞳似流火。
思绪前所未有清晰。
他从未想过,有生以来第一次因愤怒导致咒力剧烈波动,居然是因为恋人——或者前女友——因为其他男人、运用极端手段逼迫他分手。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意识到时,脑中已经不间断重复短促的句子。
他已经失去够多了。他已经足够谨慎、足够努力了——为什么——倘若心平气和陈述,他不会生气的、好聚好散就可以,至少这点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可她——为什么——
接触处不受控地展开漩涡,视界短暂发黑,短时间过度输出使得胸口阵痛——也或许与过度输出无关——手指却不由自主用上十二分力气,发狠地扯住对方的长发与手腕。
传递而上的触感同以往数次别无二致,包含近似云雾的不真实感,舒适混着冰冷一同攀上。
指尖深陷皮肉,延续几近于无的短暂停顿,伴随用力到无意识颤抖的肌肉线条,咒灵生生被从身上掼到墙角!
落地声极为沉重。
他终于有余暇坐起来。
视线仍未恢复,他按着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无论记忆还是情绪都混乱得像扔进滚筒洗衣机胡乱搅动过,勉强静下心梳理许久,才终于确认自己并未真正清除记忆……对了,是因为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她方才似乎只是在寻找。
视野中咒灵轮廓逐渐加深。
半倚着墙,雪发垂下,看不清面容,唇色咬得发白。
“为什么?”
甚至算不上疑问句,声气哑得简直潜藏杀意,黑发少年努力按下胸中冰冷燃烧的火焰,任由疲乏身体半跪下去、停在恋人身前。
雨声滴滴答答响起。
修长指尖越过侧脸,他略微俯身,墨蓝色的眼睛像被雨洇湿的夜幕。
他话从来不多。
不会说情话、看似冷漠却很笨拙,相处时会被轻易带进节奏,某些地方意外天真。……这个具有不可忽视的自毁倾向、与你年龄相近,甚至不幸的地方也很相近的少年,此刻正在无声承受叠加的、命运玩笑般赋予的——由你一手造就的——另一重不幸。
他实在是个不错的人。
脑中奇异出现不合时宜的想法。
你想,他实在是个不错的人。
眼前少年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对男性而言过于白皙的脸此刻正显出种异样的冰冷色泽,可即便咒力翻腾、指尖发白,连眼瞳垂下的动作都难以遏制的颤动,最终,也只是极力克制地问:为什么。
像要给你最后的机会。
哪怕你不久之前才将一切全盘托出,又在漫长沉默中慌不择路,试图将他关于你的记忆搅乱抹除。
为什么能够轻易地拿取或放弃,为什么可以轻松地忽略和伤害。
……究竟从哪里来的冷血心肠,能让你毫无疑虑的做到这一步?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雨声中,眼前睫毛似乎缀着细碎的银,你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抬了头,怔怔对上一双仿佛盛着遥远夜幕的深瞳。
“惠……”你不自觉喃喃着叫他,却不清楚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好低低地、求助般抬起眼睛,轻轻说,“……惠酱。”
脸侧手掌骤然捏紧。
那一瞬间你甚至以为有咒力会顺着墙体延伸到你的脖颈。
从脊椎到后背,连绵战栗着传来发寒的针刺感,他用你从未见过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你,表情如静止的蜡像——平静中却蕴着显而易见的冰封怒火。
他被你激怒了。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你甚至觉得哪怕被咒灵与异类相继折磨,浑身发痛满目鲜红的时期,也比如今来得痛快。
……又做错了。绝对又做错了。不该随随便便动手的。为什么还是不长记性呢?既然根本没办法下手,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比现在要好——
你一定被讨厌了。
……不要。
不要。
连思绪都连不成篇。
怎么办,要怎么做,该怎么挽回,明知无论如何后悔都无法撤回不可原谅的操作,你却无暇思考这些问题。
像被不可见的怪物贴近噬咬,从脚底到发顶、某种源于恐惧的负面感受逐渐蔓延,身体不觉间阵阵发冷。
你听见自己不成样子的哭声,哽咽着词不成句,在冷漠凝视中不敢妄动,想叫眼前人的名字、下一秒又对上眼神,只好咬着嘴唇,瑟缩着避开视线,低弱地恳求:“……请、不要讨厌我。”
有多久没对他用敬语了?
……他原本那么喜欢你。
意识到时,眼眶又酸涩起来。
“我问,为什么。”
少年仍在极力压抑,自喉咙深处发出令人不安的声线。
大概还没从你的术式中完全恢复,凌乱发丝下深蓝眼瞳因混乱而透着冰封水面般、仿佛时刻碎裂的危机感。
“……”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话,罔咲。”他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显露出岌岌可危的克制,“我没有逼迫你——没有使用术式,也不打算伤害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尾音不可避免的抬高,他忽地弯下腰,距离拉进得几乎不存在,异性的存在感与威胁亦一同拉高,你甚至听见加重心跳与发颤呼吸声。
呼吸交错,紧盯着你那双姝丽的墨蓝眼瞳有一瞬间闪过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后迅速被压下,最终仿佛承受不住般错开视线。
“——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你确信刚刚听见了某种不良中流行的侮辱性语气辅助词汇。
夏日的雨连绵不休。
“……我很害怕。”细弱声气几乎被雨声压过。
丝缕凉意自垂下银白划过,如同咒灵吐出的呓语,红瞳像湖中沉底的宝石,她咬着唇,分明笼着阴影,却有奇异光泽自发梢流到眼底,仿若无害温驯的幼兽。
“诅咒的核心结构一定是与人类不同的,既然无须进食,我们的能量是从哪里来的?……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咒灵仰着颈,银发贴在墙上,视线却错开、望他身后打湿的窗,“一般而言,来源于人类的负面情绪、自然需要持续吸收负面情绪,对吧?……负面情绪哪里都有,当然不必担心。但是,惠应该也记得,我拥有一部分「人」的自我认知,是不是?”
“……要怎么维持这份认知呢?”
她移回视线,融进雨声的音色像一抹打散的烟。
“在七海先生家借住的时候,我读了本研究社会心理的书,内容其实记不太清了,有句引用却记得非常清楚:「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大概是这样讲的。”不知想到什么,咒灵苍白的笑了,“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和…一些人,提起过有关人类本质的事。他对我说,与其研究抽象的定义,不如亲自用手感受——考虑到他的动机,我想还是不要那样做比较好——那个时候,我才忽然明白,于我而言,那句抽象的定义就是现实。”
“哪怕事已至此,只要不断地、不断地寻找「关系」、获得「爱」……”手指松松抬起、如同白玉,咒灵似乎想触碰他,却在即将触及的前一刻停了。
“我就能够维持「人」的假象。”
“不、或者说,是因为想获得关系,才妄图维持假象才对。我实在太想继续被「爱」、哪怕一点风险都不想承担,一丝爱意都不想失去。”
今夜无月。夜色太深,那双瞳色近似猩红。
她不过坐在那里,仰着头,便从眼角眉梢显露出清晰又摄人的异类感。
“……可是、人类反倒不需要这样努力,也不会这样渴求啊。”
*
*
*
*
惠惠生气的原因除了你突然对他动手之外,还有你居然不信任他这点啦……「你居然认为我会伤害你」他是这种想法来着。
这章我写了两个版本,第一版朝奈要更恶劣一点,可谓是渣到跌破人类底线的地步,我越写越觉得她不是那种人啊,就悬崖勒马整个重写了……
不过第一版也可以当做分支啦,如果前置选项里非人数值刷爆,就可以顺利进入呢!
简单说就是,一边说着男朋友还在等我人家要快点走啦,一边用行动若有若无地勾引心碎少年,还明目张胆表示可以「补偿」什么的……
*
这段卡得我好难受。果然分手情节就是这么令人悲伤……
再努努力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第 60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