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布兰登上校发现玛格丽特正看着他时，眨了眨眼睛，深沉的情绪瞬间消散。他温和地朝她微笑了一下，就好像她先前看到的映像只是一个错觉。

但玛格丽特知道那并非错觉，可她却不能确定，倒映在布兰登上校的眼中究竟是玛丽安，还是伊莉莎那早逝的母亲。

说起来……

“伊莉莎·威廉斯小姐呢？”玛格丽特走进了客厅，问道。

玛丽安的琴声戛然而止：“她先回去了。”

回去了？怎么回去的？走回去？

玛格丽特直觉有些不对劲，德拉福德庄园距离巴顿庄园虽然不远，但也绝不是散步适宜的路程。

玛丽安起身，没料到回头看见了布兰登上校，向他行了一个礼，说道：“布兰登上校，我听伊莉莎说，她现在不住在德拉福德庄园？”

“是，她不愿意跟我住在一起。”布兰登上校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低落，“我安排了一位年长的女士和她住在乡下的一处房产照顾她的饮食。那儿周围是田地，很安静，佃户们也都是几十年来熟悉的老人。”

玛丽安说道：“听起来不错……那处房产地方大吗？当然，我知道与任何一座庄园相比它都不能算是宽敞，那么伊莉莎住在那里舒服吗？”

“那个房子和巴顿乡舍差不多大，干净整洁。安妮小姐精通打扫和照料，曾经也在一座修道院工作过，会好好照顾好她的身体。”

达什伍德太太有些迷茫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好像没有听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布兰登上校？我以为威廉斯小姐住在德拉福德庄园？她的身体不好吗？”

玛格丽特和布兰登上校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伊莉莎的事情除了当时在彭伯里庄园经历的人，没有别人再知道，这毕竟是**。

玛丽安没有理会母亲的提问，继续追问布兰登上校：“有人照料她的身体，那么又有谁来照料她的灵魂呢？布兰登上校。当一个人的灵魂被刺伤，是很难再被治愈的。”

布兰登上校被她炙热的目光灼伤，哑口无言。

“玛丽安，你在说什么呀！”达什伍德太太越听越不对劲，“什么灵魂被刺伤？伊莉莎小姐吗？你们不是第一次见……”

玛丽安打断了她的提问：“我和伊莉莎早就认识了，妈妈。不仅仅是伊莉莎，我的灵魂也曾受到了同等的灼伤，而且难以修复。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感觉到我的灵魂被架在十字架上，接受着炙烤和审判。”她的语调带上了哭腔。

“玛丽安……”达什伍德太太吃惊地说不出话，一时站不稳，向后退了一小步，玛格丽特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达什伍德太太不敢相信，玛丽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玛格丽特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是玛丽安这样感性丰沛的人。而处在眼下的尴尬局面，她作为旁观者既不能去暴露她们的私事，又不能息事宁人地糊弄——难道要干巴巴地让她冷静些？玛丽安的滚烫的心和倾诉欲受不了凉水的刺激。

玛格丽特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她擅长解决理性问题，对感性的纠结却束手无策。

玛丽安无力地一手撑住、依靠着钢琴，一手捂住了眼睛：“‘悲哀是爱情的证据’。”①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只能勉强听清。

“哦不！”达什伍德太太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展开双臂，“亲爱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知道那维克汉姆不是个好人，但我搞不明白，这和威廉斯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布兰登上校，你能告诉我吗？你一定知道来龙去脉吧，不然，难道你也像我一样是个傻瓜？”

玛丽安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将脸埋在了她的怀里。

她没有哭出声，可达什伍德太太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湿意，这让达什伍德太太的眼睛也泛红了。

“‘但是，深深的悲哀是判断力不足的证据。’”②布兰登上校默默地念道，“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我却觉得，伊莉莎和……你不应当将它当做对自己的判罪。”

玛格丽特去倒了一杯温热的奶茶，来到玛丽安的身边。

玛丽安颤抖的肩膀慢慢平静下来，在三人的等待中，她缓缓抬起了头，哭红的眼睛注视着布兰登上校：“那里有钢琴吗？”

布兰登上校被那双眼睛刺痛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玛丽安再问了一次，才知道她是在问伊莉莎的住处：“有，但是没有人弹，音调已经——”

“我弹。”玛丽安站直了身体，从母亲的怀里离开，笃定地说道，“我弹琴，布兰登上校。我想说的是，我可以和伊莉莎一起住在那里吗？”

“什么？”布兰登上校震惊极了。

“伊莉莎·威廉斯小姐是不是还在这里？”玛格丽特突然反应过来，“她没有一个人回去，对吗？”

“是。”

玛格丽特回头，楼梯上缓缓下来一个身影，正是伊莉莎·威廉斯。

*

布兰登上校找不到理由拒绝玛丽安的提议，况且，有一种隐秘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萦绕，他也并非那么愿意拒绝她，首先就答应了玛丽安的请求。

达什伍德太太震惊之余，一阵难以接受得到疲惫击中了她，她无力地靠倒在沙发上，皱眉呻吟着按着眉心。

玛格丽特在玛丽安的恳求下，答应她，替她向达什伍德太太解释清楚那些发生在彭伯里庄园的糟糕回忆和来龙去脉。

达什伍德太太心痛极了，嘴里不停地诅咒那两个人渣，赌徒维克汉姆和小人威洛比。同时，她也不忘安慰两个受伤的女孩儿。

最一开始，达什伍德太太不答应玛丽安和伊莉莎去另一处小房子里住：“为什么不住在巴顿乡舍呢？埃莉诺不在，威廉斯小姐大可以住在这里，我很欢迎你。”

可玛丽安却斩钉截铁地表示，她们需要“独处”。

“妈妈，我很爱你，真的。”玛丽安抱住了她，“我也爱玛格丽特，可是，正是因为我爱你们，所以在你们的面前，我生怕露出自己最耻辱的一面。

我多么希望干脆生一场重病，最好昏迷一个月，像故事中一样险些死掉，这样，我灵魂的一部分也就死去……那样，我或许就有勇气面对你们了。”

听到这话，玛格丽特浑身就像被雷电贯穿一样——玛丽安的真情吐露正好印证了原著里的故事。

那个“玛丽安”在遭到“威洛比”的背叛后是多么的绝望，以至于生了一场几乎夺走她生命的大病。也许不只是生理上的病痛，她自己确实也失去了生活的勇气，羞愧让她不敢醒来再次面对命运女神。

可即便“玛丽安”醒来，冷静而自然地选择和布兰登上校走到了一起，由布兰登上校治愈了她的感情的创伤，而这在玛格丽特看来，却并非一场完美的喜剧。

那个“玛丽安”还是玛丽安吗？

虽然那个“她”习得了足够的理智，也如书中所道“她的心整个献给了丈夫”，但玛格丽特总是觉得她并非那么完整，或者说，这种幸福有些遗憾。

“我支持你的选择，玛丽安。”玛格丽特又替她倒满了温热香甜的奶茶，“如果和伊莉莎单独一起住，没有我们的干扰，会让你们更舒服、更自然地生活，那么我支持你。”

玛丽安动容地握紧了她的手：“玛丽安，我没想到你会支持我。如果埃莉诺在这儿，我以为你和她都会觉得我在发疯。”

“埃莉诺和我都只想让你幸福，只是，有时我们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太一样，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想法也会不同。但目标是一致的。”玛格丽特语气很肯定，“好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安全问题，两个淑女住在一个陌生的独立小屋并不安全。你觉得呢？布兰登上校？”

“我会再派一个心腹男仆住在那里，保护两位的安全。另外，我每天都会去看望你们……如果你们容许的话。”

布兰登上校说完，看向达什伍德太太，眼神坚定而可靠。

“哦，布兰登上校，你人太好了。”达什伍德太太连连道谢，“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有异议。”

于是，玛丽安和伊莉莎单独搬到小屋住下的决定就这样做下了。

布兰登上校留下吃了晚餐，他彻底地被玛格丽特的精妙厨艺折服了，十分克制地吃下了比平时多了一半的菜量。

没有多吃一倍，已经归功于他的节制力。

晚餐后，布兰登上校独自骑马回庄园。今晚伊莉莎和玛丽安都留在巴顿庄园住下，等行李收拾地差不多后，再由安东尼去镇上雇佣一辆马车，将两位淑女和行李送去“蔷薇小屋”住下。

“那小屋的围墙便种满了蔷薇花，在窗口就能闻到浓郁的花香。”伊莉莎的形容让玛丽安心底燃起了对那里的憧憬和好奇，玛格丽特也有心要去看一看。

巴顿乡舍在半个月内搬走了两个主人，瞬间空闲了下来。

玛格丽特终于空出手来，安排仆人们开垦了巴顿乡舍旁边的一大片空地。这个季节已经到晚夏初秋，正是万物收获的时节，玛格丽特能安排种植的就只有各种辣椒、土豆和甜菜，其他的蔬菜只能留到来年初春种下。辣椒开花成熟的时间并不那么长，到隆冬来临前，这第一批也能收成不少了。

仆人们本来打算将辣椒籽直接撒到地里种下，玛格丽特连忙在他们施行前制止了。她上辈子虽然没有亲手种植过，但也见过人们先培育辣再将苗种到地里，这样出苗率更高，种出来的菜园也更加整齐美观，不会因为没有发芽的种子，参差不齐。

来自唐维尔庄园的杰森被原本他还有些不乐意听从一个小姑娘的指使，他可是奈特利先生最看重的小管事，他不相信一个这么年轻的淑女会懂得种植——可一边在心中埋怨、一边按照她的指令做下，几天后，看到如她所说的效果后，他彻底没有二话了。

而哈丽也因为和贝蒂朝夕相处，学习了更多从未见过的甜点和菜品做法。她不止一次兴奋地和玛格丽表示，她在唐维尔庄园工作了那么多年，也没有这一个月学到的东西多。

待花园和菜园都修整地七七八八时，已经步入了秋天。

玛格丽特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心中满是成就感和满足感。她泡了一壶红茶，没有加奶和糖，就是最简单和传统的清茶，捧着一本玛丽安借给她的小说在花园里的圆桌旁坐下，和达什伍德太太一起享受难得的轻松。

正当这时，安东尼的声音从栅栏外传来：“达什伍德小姐！你回来了？”

玛格丽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埃莉诺和宾利先生笑意盈盈地在树荫下看着她们。达什伍德太太高兴地惊叹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迎面走去。

埃莉诺与她亲吻和拥抱后，朝玛格丽特挥了挥手：“瞧，我还给你带了一封信回来。”

“信？”

玛格丽特懵了，什么信？

“是伦敦来的信，落款人很奇怪，叫‘Wong’。要不是我确定这里没有第二个收信人叫‘玛格丽特·达什伍德’，我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否拿错了。”

玛格丽特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接过拿信，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①②悲哀是爱情的证据。但是， 深深的悲哀是判断力不足的证据。——莎士比亚

*对于原著中玛丽安的情感，我一直耿耿于怀。不知道因为篇幅，还是其他的原因，我总觉得那并非美满：“她并没有陷入曾让她痴迷的那种状态，为不可抗拒的激情所摆布。”

*还有人记得“Wong”是谁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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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巴顿乡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