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
“你唤醒他了对味觉的感知，而他又通过你找到我，延续了这样的效果……不管是佛祖还是上帝的旨意，总之，你在其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王先生看向玛格丽特的眼神别有深意。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药引这个说法实在有些罗曼蒂克。
玛格丽特的睫毛微微颤动，只沉默片刻，她开口道：“只是巧合罢了。就像我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听到乡音，这何尝不是一种巧合。”
王先生却没有顺她的意，将纸笔递给她后，说道：“我从不相信巧合，这是你们之间的机缘。”
“巧合和机缘又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上天安排的？我们就像是话本中的人物，被安排好了一生，在一个个时间节点遇上一个个‘意外’，走完自己的故事线。”
“我不相信这种机缘，先生，即便是有，也是为了我自己——这一场奇遇的主角，是我自己。”
王先生沉默片刻，说道：“这么看来，我倒是没有看错人。没有比你更适合帮我达成这件事情了。”
他挥了挥手上的纸，让墨快些干掉。
玛格丽特微微勾起唇角：“我们都有自己的目的罢了，何谈‘帮’？”
王先生点了点头。
“不过您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情的难办之处，哪怕您有些人脉，如果那么简单，您也不必找我再过一遍手，还借了我的人情。”
“所以？”
“我只是提前和您说清楚：我不能承诺一定能帮您达成，只能尽我所能。而它的时间线也不会短——它将会完全融入我将来的人生规划之中。成功了则好，不成功，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王先生听罢，干脆地签下了字。
*
玛格丽特去见了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清一色的黄皮肤、黑眼睛和黑头发。
玛格丽特先是用英语和他们打了招呼，却发现他们瑟瑟索索地往后退，想尽量藏身在黑暗之中。眼神躲避了她的巡视，不像是能听懂她说话的样子。
谁也无法想象，他们从遥远的大陆躲藏漂流到这个半岛，到底经历了什么；而让他们经历这些，又是因为什么。
唯有一个年轻的孩子，躲在父母身后，悄悄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玛格丽特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蹲下身，对那孩子打了声招呼：“你好，很高兴见到你。”（英语）
那孩子眼神一亮，正要回答，却被她母亲捂住了嘴。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
看来，他们也没有表现地那么“无知”。
她朝那位满眼警惕的母亲笑了笑，道：“王先生把你们都交给了我，我这里确实有些活需要人干，但术业有专攻，我也想知道你们都能干什么——我不会雇佣一无所长的人。”
那些人还是不说话。
玛格丽特站起身，没有勉强他们，只是将贝蒂带来的篮子放在桌上。
“想找我的话，去和王先生打声招呼。”
说完，她转身从一旁柜子掩饰的暗门离开了。
当暗门合上，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惊奇，而眼里都有掩藏不住的激动。
小孩儿不顾母亲反对，打开了篮子。
“这是糖吗？我在王爷爷那里好像看见过一次”她忍不住嚷道，“还有……这是什么？妈妈，这是吃的吗？怎么会这么好看！”
她的母亲定睛一看，有些怔愣，她不敢相信，这样精致而熟悉的散发着迷人香味的糕点，竟然在这个黑不见人的地方再次见到。
“这是桃花酥，是吃的。”
人群后方，一位声音嘶哑的老人缓缓道。他站起了身，从篮子里拿起一块桃花酥，掰下了一块，含进嘴里。
众人连忙阻拦，却来不及，他已经将这糕点吞下。
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嘴角隐隐有些笑意，连脸上可怖的褶皱都更深了些。
“吃吧，孩子。”他将剩下的桃花酥塞进了孩子的手中，那孩子再也忍不住，大口咬下，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真好吃呀，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是什么味道呀？爷爷，你也吃呀！”
老人回头，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人们，道：“都尝一尝吧。”
“可是……”
“这人来给我们送甜来了，我们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拒绝？”老人自嘲地摇了摇头，“难道要等小丫头到我这个年纪了，连酥皮都咬不动了，还不知道什么‘甜’，什么叫‘香’？”
*
而现在，玛格丽特的烦恼又回到了最初——她实在缺钱了。
接下了那么大一个摊子，不仅需要人，更需要钱。她固然可以等斯科特先生那里的船运生意逐渐积攒财富，但出海一次，等到他们满载而归，至少也要半年以上。
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大可以安安稳稳地住在巴顿乡舍，种种菜，养养鸡鸭。偶尔陪母亲和玛丽安去参加爵士和夫人安排的社交活动，坐等这边传来好消息，再来处理。
现在搭上了这么多口人，她无法“躺平”。
——其实，纵然她不愿意承认，她也确实是个有野心的人。她闲不下来，也无法强迫自己安于现状、顺从平稳。
思来想去，玛格丽特在离开伦敦前，寄出了一封信。
她将伦敦的事务暂时交给了斯科特先生。小屋的荒地需要修剪，房子需要修缮。这些活儿刚好交给那些人，她只要先给他们提供三餐，顺便考察一下有没有具有特殊技能的人。
交代完一切，玛格丽特回到了巴顿乡舍，又恢复了乡绅女孩儿的身份。
在乡下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母女三人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去热情的巴顿爵士家做客。
“很巧”的是，几乎每次都会遇到布兰登上校。
有时在去的路上，就遇到也去拜访巴顿爵士的布兰登上校；有时在玛丽安的读书会上出现，他不会打扰任何人，只静静地落座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聆听众人的吟诵；有时在回程路上的农田边，达什伍德太太会见到他在和农民聊天，这时，他就会彬彬有礼地向三位女士行礼，并护送她们回到小屋。
所有人都看出了玛丽安和布兰登上校之间流动的感情。
他们开始探讨艺术，通常是玛丽安一个人的讲座，但布兰登上校也开始随身携带一本巴掌大的诗集；
他们开始探讨马术，布兰登上校居然是个马术高手，镇上的小伙子谁也赢不了他。渐渐的，玛丽安不再抱怨他的“风湿”；
他们甚至开始探讨数学，不过在这方面就没有那么和谐，玛丽安永远不明白那些算术，布兰登上校再好的耐心也招架不住，只好咬牙不提，可总过了几天，他又拿着伊莉莎曾经用过的教材来找玛丽安；
……
詹宁斯太太这次并没有大肆声张——她向来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和她一起磕CP——她的沉默让玛格丽特都觉得奇怪。
但等不到她去弄明白，也等不到伦敦发出的那封信的回复，巴顿乡舍就降临了一个好消息。
在仲夏夜，埃莉诺平安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他的祖父在去世前给他起好了名，叫作克里斯宾。
达什伍德太太先一步去了埃莉诺身边照顾她生产。而玛丽安和玛格丽特在收到她的信后，立刻也带着给小外甥准备的礼物前去。
布兰登上校理所当然地充当了两位淑女的护花使者。
到达庄园时已经是傍晚，玛格丽特和玛丽安刚下了车就受到了卡罗琳小姐的热情款待。玛格丽特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险些认不出这还是之前那个傲慢又固执的卡罗琳，她看上去已经从之前的阴霾中完全走了出来，但眼下却有一丝发青。
她利落地安排仆人们安置了马车和行李，布兰登上校被带去了客厅。
女士们没有过多寒暄，卡罗琳小姐看出了客人们的期待和焦急，自己也很激动，两方简单地互相行礼后，她就带着客人们往屋里走去。
“小克里斯宾正在吃奶呢，真可爱。”她的声音很温柔。
玛格丽特微微一笑：“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了。”
玛丽安也着急地问道：“他长得好看吗，像谁更多一些？”
“他的眼睛和眉毛和查尔斯一样，但鼻子和下巴还是像埃莉诺更多些。”卡罗琳小姐温柔一笑，但随即有些忧愁，“只是，小克里斯宾的食欲不太好，睡眠也不太安稳。这些日子可把大家折腾得不轻。”
“男孩子总要闹腾些。”一旁的老管家搭话道。
玛格丽特接话：“那以后要他父亲多多带他出去奔跑、打猎，养得健壮些。”
说完，她注意到，老管家的神色也有些憧憬和喜悦，脸上的褶皱都展开了些。
刚到二楼，婴儿的啼哭声远远地传来，卡罗琳小姐哎呦一声，立马加快脚步冲上前去。玛丽安和玛格丽特也赶忙追上。
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屋子里一阵兵荒马乱。
卡罗琳直奔小克里斯宾而去，她心焦极了，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虑地询问旁边年长的女仆和达什伍德太太。
玛丽安和玛格丽特一进门，就和扶着床柱站着的埃莉诺对上了眼。
玛丽安冲上去，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和她贴面拥抱亲吻，激动极了：“怎么不躺在床上呢，站着多累……”
埃莉诺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达什伍德太太抱着孩子，朝玛格丽特点了点头。
玛格丽特趁机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由于哭得太用力，脸涨得通红，也看不出眼睛鼻子的形状来。但他的声音嘹亮，中气十足，倒是不用太担心。
玛格丽特也转身和埃莉诺拥抱了一下，确认她的脸色还不错，道：“我先去洗个手，换身衣服，再来抱抱他，好吗？”
玛丽安这才收回想要去抱抱小克里斯宾的心。
二人在女仆的指引下先去了客房洗漱，又换了身衣服来。
这会儿，小克里斯宾还在妈妈的怀里一抽一抽地哭，一旁的仆人收起了刚换下的脏衣物。四下一看，屋子里只剩下达什伍德太太和她的女儿们。
埃莉诺示意玛格丽特去抱，玛格丽特睁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手臂。那小克里斯宾刚一到她怀里，就咧着嘴巴一副要哭的样子。玛格丽特急坏了，手中软软的似乎怎么都托补起来，她连忙让玛丽安来接手。
玛丽安熟练地从她手里接过，以玛格丽特都看不懂的微调的姿势，甚至整理好了襁褓。
玛格丽特心有戚戚地松了口气：“你怎么会抱的呀。”
“你小时候我可没少抱。”玛丽安瞥了她一眼，“可不像克里斯宾那么乖，怎么哄都哄不好。”现在，克里斯宾已经在她怀里恢复了平静，小脸粉白粉白的。
玛格丽特有些尴尬，她都这个年纪了，没想到还会被拿来和小宝宝比较。
她看向埃莉诺：“你现在还好吗？生活上还方便吗？吃得惯吗？”
“别的都好，只是吃上面……”埃莉诺摊了摊手，“我反而是在生产后胃口开始变差，以前吃着还行，现在总是没胃口。可让厨房做得清爽些，他们也想方设法，但我总是觉得又腥又难入口，这倒不能怪他们了。”
“哎，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玛格丽特摸了摸她的手，夏天都是冰凉的。
“宾利先生呢？让他去伦敦找些好厨子来呀！”玛丽安皱眉道，“我听说伦敦有些厨子是专门给孕妇和产妇服务的，只是需要些门路才能请来。”
“也要知根知底，不然……哎，总之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倒还好，不至于什么都吃不下。”
玛格丽特听到这儿，心里倒是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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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玛格丽特小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