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推门过去的时候，丫头正在给云娘的眼睛上药，云娘怀里抱着个小婴儿，细瘦的手指轻抚着婴儿的襁褓，轻声对站在一旁的乳母嘱咐道：“这孩子有心疾，晚上若哭闹起来，抱起他的动作一定要轻，要小心，睡了也要多警醒着，倘若听见他呼吸不对，一定要马上找大夫，万不可拖延。”
说完，她垂首轻轻亲了亲婴儿的脸颊，轻柔道：“我房里这张小床也一块带过去吧，我怕他认床，睡不好。”乳母小心地接过孩子出去，小丫头道：“云姐，陆小凤来了。”
云娘顿了顿，扭头道：“你也先出去吧。”
门开了又闭上，一线残阳明灭，屋子里有些暗，落日的余晖从窗户外透进来，云娘穿着简单的素衣，长发披散着，眼睛蒙着白布，橘红色的光辉衬得她平和而庄重。
陆小凤坐下来，温声道：“眼睛怎么样，还疼吗？药有没有效果？”
云娘摇摇头，缓缓道：“天色渐晚，陆先生贵人事忙，不方便久座，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我也长话短说，还望陆先生不要见怪。”
陆小凤在听着。
云娘从袖中抽出一只小盒子：“我其实已猜到了陆先生今日为何而来，半年前那场大火来的蹊跷，即便陆先生不查，我也是要查一查的。”
陆小凤打开了那只盒子，红布上是一段烧焦的碎木片，他拿起木片闻了闻，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云娘嘴角轻轻勾起，道：“也是，都过了那么久，就算有什么味道，也该散尽，但我当时捡到这段木头的时候，它的味道还很浓郁。我偷偷找人问过，这是松油，是专门养护琴弦用的，可我府上并没有擅琴的人，更不会有这种油。”
这种松油极易燃，只要往角落里倒上一小盒，火折子一点，要不了一会，大火就能将整栋房屋吞没。
陆小凤心跳起来：“莫非你查到了纵火之人？”
云娘道：“不错，能在内院放火的，必然是庄子里的人，我怕有内应，便不敢大张旗鼓的查，只能私下偷偷地摸清楚那天来往的人的底细，这当然不容易，可也总算查清了原委。”
说到这里，她神色微变，手指微微紧缩：“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杀人陷阱，也是复仇。”
陆小凤瞳孔微跳：“是陨星阁的人？”
云娘点点头：“他的名字我已知道，他现下落脚的地方我也知道，只是……”
陆小凤苦笑道：“只是还不能告诉我，对吗？”他道：“你跟西门吹雪一定有话说。”
云娘当然不知道西门吹雪是谁，她摸摸蒙眼的白布，柔声道：“替我谢谢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姑娘，她的药很有用，你们对我有恩，按理说，我该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可我……可我……”她的声音中已有了羞愧之意，似是很难开口，可又不得不开口。
“我想请陆先生帮我个忙。”
陆小凤道：“找出刺瞎你眼睛的凶手？”
云娘道：“我想找回被他劫走的钱，十万两的银票还有两块价值一百万两的玉璧，银票是我这些年全部的积蓄，玉璧是客人放在铺子里估价的，我实在赔不起。只要陆先生能帮我把它们找回来，我一定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说到后面，这个一向柔善的女人激动起来，蒙眼的白布也被淌出来的血泪浸透，几乎就要跪下来：“陆先生，请你相信，我这并不是威胁，也不是交易，而是请求，除了求你，我实在想不出该去拜托谁才好！”
陆小凤忙道：“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帮你的，其实我正想问一问，你可看到那贼人长得什么模样？”
……
夕阳沉入夜色，清澈的一弯勾玉爬上了窗。
陆小凤推门出去，一抬头，高月正站在门口的一颗大树下抱着臂看他。
他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刚刚猫着腰出来的样子就跟做贼似的。
云娘是个很谨慎的人，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次会面，几次嘱咐他要小心些，不要给别人发现了，为了让她放心，陆小凤只好装出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样子，没想到一出门就被高月堵住了。
他笑了笑，道：“还没睡？”
高月懒懒道：“这才刚入夜，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睡不着啊。”
两个人踏着将将升起的月光一块走出去，夜晚的云家庄远比一般的庄园要吵闹许多，到处萦绕着婴儿的哭声和小孩子玩耍嬉闹的声音。
高月叹道：“云娘还真是喜欢孩子，如果是我，十年如一日地听这些声音，操心这么多事，只怕早就疯了。”
陆小凤心事重重，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轻叹一句：“或许对她而言，若有哪一天听不见这些声音，她才要疯。”
这些被捡来的孩子，那些无处可去的孤女，对云娘来说，即是一副重担，又何尝不是支撑她的骨架？
高月道：“我一直在窗外，隐约听见那场大火已被她调查清楚了？”
陆小凤道：“她查出那场大火与当年的事有关，还说那是复仇，有这两点在，十有**是对的。”
高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连我都不能不佩服她！她若是会一点武功，说不定能混个武林第一女诸葛当当。”
陆小凤道：“那块帕子呢？”
“在这。”
帕子的刺绣很精美，鲜红的缎子更衬得那朵黑牡丹栩栩如生。
“云娘说，她一进库房就看见一个穿棉袄，满脸大胡子的人在绣花，那人约有七尺高，他的脚也很大，本来她也想过，会不会是一个女人故意扮成那个样子故弄玄虚，但看到那双脚，还有那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她便断定，那一定是个男人！”陆小凤把手帕翻来复去的瞧，忍不住感慨道：“可一个男人怎么会绣花呢？”
“我觉得你最好相信她的判断。”高月道：“云娘是个很敏锐的人，她说那是个男人，那就一定是男人，再说了，谁说男人就不能绣花？你去裁缝铺里看一看，是不是绣花的男裁缝比较多？”
陆小凤道：“你说的不错，我正打算去裁缝铺里看一看，这块手帕料子不一般，用的丝线也不是普通的丝线，别人分辨不出来，裁缝一定能！”
“不错，只要找到布料和丝线的来源，还愁找不到买家？弄不清那大盗的身份？”
……
绣花大盗，不仅会绣花，更会绣瞎子，在一个月之内，他已绣出了二十多个瞎子，劫掠的银钱简直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他俨然已成了江湖中最出风头的人。
江南最大的一家绸缎庄里，专管裁缝的伙计拿着那块帕子看了一遍，啧了一声，道：“这两天怎么总有人拿着这块手帕来问？”
陆小凤眉毛一挑，道：“还有谁来问？”
伙计道：“是个穿金配玉的公子，看上去三十多岁，还生得挺俊的，你们认识？”
高月道：“不认识不认识，我就问你，这丝线和缎子是谁家的？”
伙计脸上立刻露出不屑的神色来：“缎子和丝线都是三梭架子一寸寸纺出来的，软是软，但不耐用，这是京城的瑞福祥的独门手艺，别家都没有。”
“京城？”
京城距此地少说也有几百里，快马急鞭也得赶上三天的路，若那绣花大盗真是在京城买了布料和丝线，又流窜到东南一带作案，那他还真是不嫌麻烦。
高月道：“你有没有看错？”
店伙计听了这话差点跳起来，高声道：“我在这一行干了少说也有二十年，什么丝线布料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怎么会看错？”
高月和陆小凤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同一层意思。
“去京城？”
“去！”
还没走出店铺，迎面就撞上了店伙计口中那个“穿金带玉的公子”。
公子含着笑看过来，拱手道：“在下金九龄，阁下可是陆小凤？”
陆小凤失声道：“金九龄……你就是苦瓜大师的师弟，三百年来六扇门武功最高的名捕金九龄？”
金九龄微微笑道：“谬赞了，在下已金盆洗手，离开六扇门多年了。”
俩人互相恭维客套着，高月细细打量着这个名捕，他手里拿的扇子是洒金折扇，抬手时隐隐有一股沉水香的味道，还有他的衣服，通身银白，绣着祥云和翠竹的图案，在阳光下，隐隐泛着金黄的色泽，腰间挂的玉佩也是晶莹圆润，价值不菲。
她忽然道：“六扇门的薪俸很高吗？”
金九龄一怔，拇指在扇子上蹭蹭，没答，高月也没再问。
眼看着气氛开始尴尬起来，陆小凤打圆场道：“常听人说，吃了一天公门饭，一辈子都要吃公门饭，这道理真是一点也不错。”
金九龄看向陆小凤手中手帕，微笑道：“看来你也在管这桩闲事。”
陆小凤道：“这并不是闲事，而是替我的朋友讨回公道。”
金九龄道：“我也一样。”他微微笑着的脸忽地绽出一丝愤慨：“我也有一个朋友，受了绣花大盗之害，他找到了我，我实在不能看着此事不管。”
他接着道：“我猜二位正预备到京城的瑞福祥去，对不对？”
陆小凤道：“不错。”
金九龄道：“不必去了，我刚从瑞福祥回来，那里失了火，虽然没伤了人，却损毁了账簿，去了也是白去。”
陆小凤苦笑，他发现自己最近实在苦笑了太多次，笑得脸都有些僵了。
幸好金九龄又道：“瑞福祥虽失了火，我却在这手帕上发现了别的线索，正要去验证它，若不出我所料，大概明天便会有结果了，我现下住在前街的十二号宅院里，你若想知道，明天可以来找我。”
什么结果？绣花大盗莫非已浮出水面？
陆小凤感觉自己心里就像钻进了一只小猫。
他已忍不住想知道，做些这么多大案的贼人究竟是谁，可当他第二天去找金九龄的时候，他只看到了满屋子的血。
金九龄倒在门边，被砍去了双手，死无全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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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