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赵怀清醒来时,怀里已经空了。身边的床铺还有余温,好像那人刚走不久。
他便就这么躺着,眼睛盯着青色的帷幔,脑海里仔细盘算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老实说,敌在暗他在明,他也并不知道对方到底会用什么手段。
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些人已经被他引出来,并且按捺不住想要对他动手了。
但如何动手,是何手段,他还是没有一丝头绪。
“你醒了?”少年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赵怀清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少年端着水盆走进来,径直将水盆放在架子上。
“醒了,就过来梳洗一番。”
少年抬眼望过来,正对上赵怀清看过来的目光。
赵怀清微微一笑,对着他招手:“惜朝,来。”
他的嗓音还带着清晨的慵懒,沙哑而有磁性,泼墨似的长发就这么垂在床上,哪怕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眉眼之间便因此多了几分懒倦的风情。
顾惜朝听话地走过去,赵怀清长臂一伸,将人揽在怀里,按着后脑便吻了上去。
少年的唇瓣好像清晨沾了露水的梨花,格外柔嫩可欺。
顾惜朝闭上眼睛,随着男人亲吻的频率慢慢调整呼吸。
这个吻不像之前那般残暴,而是极其温柔的,极尽缱绻之意,恍惚之间,他想到了一个非常模糊又陌生的概念。
那个不可能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纯粹而美好的词汇,但就好似在此刻,悄然发生在了他们相触的唇齿之间。
良久,赵怀清才慢慢放开顾惜朝,那双靡丽温柔的凤眸注视着他,像是注视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惜朝……”他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拖长的尾音带着一个吻也无法达意的情味。
像是叹息,又像是满足。
顾惜朝推了推他,略带湿意的眸子轻轻颤了颤。
“快点起来,水一会凉了。”
“好。”赵怀清微微一笑,翻身下床。
对于赵怀清来说,顾惜朝,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自然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太多的羁绊。
或者说,在遇到顾惜朝之前,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可以说,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做的所有事情,都带着一种游戏人间的态度。
不论是当皇帝,还是外出以假身份当一个江湖布衣,他都当作一种角色扮演,满足自己身为现代人,对古代武侠世界好奇心,自己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心。
直到他遇见了顾惜朝。
香枫别馆的惊鸿一瞥,大概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虽然叫作风景可能不大合适,但,那确实是他想要与这个世界产生羁绊的开始。
也是他决心想要铲除所有障碍的开始。
他可以将顾惜朝拉进自己的世界尝遍所有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利用顾惜朝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他不能真的让顾惜朝身处险境。
这是他的底线。
所以他不得不行动起来了,铲除异己。
最起码,想杀自己的那个人,他不能放过。
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认真查过想要置原身于死地的人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他并没有去认真计较。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没有那一场刺杀,他也不会借尸还魂重新再活一次。
但是现在他有顾惜朝了,为了顾惜朝的安全,以及自己能与顾惜朝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他不得不行动起来,真真正正的去面对去处理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们了。
他其实是非常欣赏有野心的人的。
有野心是好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野心也代表着一种上进心,是一种生产力。
赵怀清其实是鼓励身边的臣子都能有向上爬的野心的,这样他的朝堂才能欣欣向荣,才能办出更多更好的漂亮事。
用现代话来说,他估计向上内卷,争权夺利。
人的**是无穷的,一旦得到了一点,他就想要更多,更多,更多,甚至是全部。
赵怀清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他太清楚了。
所以,所有人都只能在他划定的权力范围之内争夺,超过这个范围,不论是谁都会被舍弃。
赵怀清调。。教出来的两个最好的例子,就是宫九和南王世子。
对于这两个人,他完全可以无节制的放权。宫九和南王世子也绝对不会越过雷区半步。
这也正是他最苦恼的地方。
因为赵悯清和宫九,都是他选定的皇位继承人,如果这两个人相当皇帝,他会立刻拟旨禅位。
赵怀清选择他们,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他们有能够治理好一个国家才能。
第二,他们都姓赵,都是皇室正统的血脉。
老赵家的天下,必须从他手中传到下一个姓赵的人手中,而这个人必须会治理国家,不能让赵家天下死于他手。
这是他唯二考虑的因素。
但是这二位好像对皇位完全不感兴趣。
等赵怀清洗漱完,顾惜朝已经拿了一套新的衣服在旁边等着。
鸦青色的长袍,绣着黑金色的竹纹。
顾惜朝觉得赵怀清很适合深色的衣服,虽然穿着浅色也好看,但还是深色更加庄重威严。
他身上就是有这样的气质。
仿佛一切,都是他目下之臣。
其他人,只能仰视。
赵怀清十分自然地展开手臂,等待着顾惜朝为自己穿衣。
顾惜朝十分自然地将衣服放在一旁,拿起一件,披在赵怀清的身上。
他的动作十分不熟练,而且赵怀清的衣服大多复杂难穿,布料也极其珍贵,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慢慢来做。
好在赵怀清非常有耐心,就这么展臂等着顾惜朝慢慢穿,丝毫没有不耐烦,也不觉着这个动作累。
“没事,慢慢来。”赵怀清闻声提醒着。
顾惜朝的垂眼为赵怀清整理着衣襟,到了赵怀清受伤之处便格外小心,生怕自己用力让那里再次流血。
赵怀清微微一笑:“那处伤口已经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多久,还是要小心一些。”
赵怀清的笑容转为无奈。
“惜朝把我当瓷器了吗?”
“母亲已经离开我了。”顾惜朝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又好像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对于与重要之人分别的恐惧,仿佛刻在了他的骨头里。
赵怀清垂了垂眼。
原来如此。
原来……
如此……
“别怕,惜朝。”他猛然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别怕。”
他又说了一遍,下巴蹭着少年柔软的发顶,闭着眼睛,诡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那少年这么在意他。
他怎么能不满足?
“我以后都不会有事了,只要……这件事情过去。”
顾惜朝靠近他怀里,他沉默了许久,才忽然开口。
声音闷在赵怀清的怀抱里,听着竟有那么一丝委屈。
“我也想帮你的,我可以保护你。”
他话说得平静,尾调却在微微颤抖,带着近乎哀求的破碎感。
“你能相信宫九,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其实他很在意,赵怀清对待宫九的态度,仿佛他们之间完全没有秘密,那种心照不宣,那种顾左右而言他的默契。
他也想要。
他也想拥有。
或者,他比宫九更贪心?
“惜朝,你在……”赵怀清捧起顾惜朝的脸,眼中盈着笑意,“嫉妒九儿?”
“我……”
嫉妒。
他嫉妒。
他嫉妒宫九。
“我确实,有些嫉妒。”顾惜朝难得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低着头,看起来极为落寞,“你们之间好像没有秘密,但你总有事情瞒着我,我想信任你,但我总觉得无法安定。”
“其实……”赵怀清欲言又止。
其实他也想过到底要不要告诉顾惜朝他的真实身份。
什么时候告诉,以何种方式告诉。
一个谎言,就要用千千万万个谎言来圆。
他不想欺骗顾惜朝,却偏偏以最荒谬的方式欺骗了他。
说实话,他甚至有些胆怯告诉顾惜朝真相。
没错,他也有能让他胆怯的事情了。
“唉……”赵怀清叹了口气,他握着顾惜朝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似乎他再也找不到比此时更加合适的坦白机会。
既然顾惜朝主动找他坦诚,顺着台阶下,过于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完全没看见顾惜朝低着头,在暗处勾起的嘴角。
顾惜朝从善如流,在赵怀清的脸侧找到了一个极其细小的边缘。
那是用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只有真正用手指去触碰,才能感觉到的,极薄,极细腻的面具。
他轻轻搓来一点,然后用力一撕,撤掉了赵怀清最后的伪装。
赵怀清摸了摸自己的脸,勾起嘴角。
事情真的发生时,似乎并没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但忐忑的,似乎换了个人。
“惜朝,面具都撕下来了,你不想抬头看看吗?”
顾惜朝没有动,而是紧紧捏着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其实那才是他认识的真实的顾梨,而现在露出原本样貌的男人,在于他,无异于一个陌生人。
但这人又才是真正的顾梨。
不,连顾梨的名字都是假的。
顾梨是这张面具。
而那张真实的面孔,他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忽然,他不敢抬头,怕自己无法面对。
甚至有些后悔刚刚的一时冲动。
“惜朝。”男人猛然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以及……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面容,甚至没法用具体的字眼去形容。
毫不夸张的说,即便见过玉罗刹那样妖冶美丽的脸孔,他还是被眼前的这张脸震撼到。
眉眼冷厉深刻,飞扬的凤眸垂下来看着他,狭长的缝隙中透出一点深不见底的墨色,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他忘了惊讶,甚至不敢呼吸,直愣愣盯着男人的脸。
男人仿佛浓深的夜色,又像垂眸看向人界的神。
若他易容之时还尚有几分人气,那么摘了这个面具,他就好像撕裂了世俗的伪装,毫不怜惜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我的脸,你很惊讶?”
赵怀清故而笑了,然而即便笑了也不带半分的温柔,更多的是轻蔑,是漠然。
顾惜朝说不出话来,恍然有种错觉,刚才吻他的,与现在看着他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是这张脸的原因,还是这人对他根本毫无情意?
他无法往下思考,只能任由着赵怀清握住他的手,贴在那张脸上。
“你怕我吗?”
温热真实的触感让顾惜朝猛然回神。
这问题似曾相识。
好像,不久之前,赵怀清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他好像现在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
怕他吗?
一般人看到这样一张脸,和这样的压迫感,都会害怕的。
但是他怕吗?
一只温热的手攀上他的脖颈,指尖反复摩挲着他颈侧那根微微隆起的青色血管,仿佛只要他的答案不能让赵怀清满意,对方留言置他于死地。
于是,他摇了摇头。
“不怕。”他说到,“只是,还有一些不习惯。”
他还不习惯他的这张脸。
不是迫于压力,而是真心之语。
他是不怕的。
因为赵怀清看他的眼神没有变。
那种专注的,占有的,兴奋的眼神。
没有变。
赵怀清又笑了。
这一次不同于刚才,他是真心的笑了,但也没有冰雪消融的奇异景象。
只是,柔和了许多,真诚了许多。
他托住顾惜朝的后脑,俯身吻了上去。
顾惜朝瞪大眼睛。
“惜朝。”他叫他的名字。
“嗯……”他被吻得无法回应,几乎被夺走了所有的呼吸。
赵怀清宛如横征暴敛的暴君,似要剥夺他的一切,吻得又深又重。
后背接触到被褥的那一刻,顾惜朝甚至有一瞬间的惊慌。
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反抗这个人的。
从任何一方面,自己都无法拒绝。
然而,这个吻就这样残暴而克制地停止了。
男人垂眸看着他笑,居高临下,未束的长发仿佛密不透风的囚笼,将他围困其中。
逃不出去了。
他再也无法逃不出去了。
他知道了赵怀清越多的秘密他们便被捆绑的越深。
然而,这不就是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想,超越宫九在赵怀清心目中地位。
“我还没告诉惜朝我真正的名字吧?”
赵怀清微微俯下身,贴近顾惜朝的耳边,轻柔的吻落在那一枚圆润的透着淡淡的粉色的耳垂。
他一字一顿,将最后一个秘密告诉身下的少年。
“我叫,赵,怀,清。”
年轻的帝王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又清晰。
少年默念着这个名字,缓缓睁大眼睛,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荒谬。
赵,怀,清。
那是,当今圣上的名字。
……
赵怀清再回到宫里时,心情是非常好了。
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轻松感。
然而他所有的好心情,都在看见一个人之后烟消云散。
“北境三殿下?”
“世子殿下,你也进宫了?”
歌舒霁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十分开心,也不管身后跟着的侍从,自己先跑了过来,从腰间掏出他母亲遗留给他的那块玉佩,就往心上人手里塞。
赵怀清:“?”
赵怀清轻扯唇角,轻笑道:“三殿下,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赵怀清回来的路上还是顾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但是进宫之后就把伪装卸了,所以他现在,用的是自己的脸。
所以现在这位北境三殿下是把他和悯清搞混了?
赵怀清眼神落在歌舒霁手中的玉佩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玉佩前天还在他家悯清腰上。
歌舒霁动作一顿,立刻收起自己不值钱的笑容,神情变得警惕起来。
“不对,你不是世子殿下,你是谁?”歌舒霁默默握紧拳头,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你假扮世子殿下有什么目的?”
“你自己身处何处,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赵怀清乐了。
这人,来自己的皇宫,问自己是谁?
“这里是皇宫……你是皇帝?!”歌舒霁彻底惊了。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赵怀清行了一个北境礼。
“北境王三子,歌舒霁,参见陛下。”
天哪,他家世子殿下和皇帝长着同一张脸,还能活得久吗?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一言难尽,赵怀清像是得了读心术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起来吧。”赵怀清道,“你也不用紧张,你要是能说服悯清继承大统,朕倒是乐得清闲。”
歌舒霁:“……”
你们中原皇室,对这个皇位是不是有点太不上心了?
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个看起来甚至有点柔弱的世子殿下,竟然能得到皇帝的如此器重?
长得又漂亮,能力又出众,就是他天选的王子妃啊!
赵怀清好奇道:“不过你来朕的御书房。为何不进去?”
“刚才有个老太监说您身体不适,让我在御书房外等着。”
赵怀清皱了皱眉。
这时候不应该是悯清在顶他的班吗?
小春为何不让他进去?
“跟我进来吧。”
赵怀清带着歌舒霁进到御书房,里面的赵悯清穿着一袭天青色的衣袍,坐在一边看书。
批好奏折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赵怀清走过去看了一眼。
非常完美,连某位大臣的错别字都给圈出来做了批注。
放到现代,悯清肯定是一个非常好的幼儿园老师。
“世子殿下?!你在里面?那他……”
歌舒霁看看赵悯清,又看看赵怀清,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一个诡异的真相浮现在他脑海。
青年闻声抬起头看,看到某人吓得噌地站了起来。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只见青年指着歌舒霁,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刚刚不是让段千春告诉这人自己身体抱恙,让他回去了吗?
“皇兄,你把他带进来了?”
他第一次质问赵怀清,看来是被歌舒霁吓得不轻。
赵怀清的眼神在二人之间巡视一圈,非常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呀,听说朕身体抱恙,让外国使臣在门外等候,是在于理不合,朕就把他带进来了。”赵怀清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
赵悯清不知道想起什么,面颊微红:“玉佩我都还给你,你还纠缠我干什么?”
“世子殿下误会了,我是来找陛下的,可没缠着殿下。”歌舒霁笑着纠正他。
赵悯清恼羞成怒,脸色变得更红。
但确实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过……
歌舒霁话锋一转。
“这个玉佩既然阴差阳错落在你手里,就说明你和他有缘分,我把他送给你,想来母亲也不会责怪我的。”歌舒霁解下玉佩,便要交给赵悯清。
赵悯清飞快地躲在赵怀清的身后,借着赵怀清的势,拒绝道:“你母亲的遗物,本世子不能要,万一我要了,你思念母亲,想看玉佩,岂不是要和我纠缠不休?”
歌舒霁:“……”我就是这个意思。
赵怀清眉毛一挑,算是听明白了。
这位三殿下,被他家悯清退货了,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坚决的方式。
他的目光落在歌舒霁身上,再次问道:“那你来找朕所为何事?”
他以为三皇子有促进两国邦交的任务在身,谁知他刚问出这个问题,歌舒霁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北境三皇子,求娶南王世子殿下,请陛下赐婚!”
语气坚定,态度恳切,不是在开玩笑。
赵怀清:“……”们北境人不懂什么叫含蓄吗?
赵悯清:“……”皇兄,他有病啊!
……
日暮黄昏,千里孤坟。
几棵不知年份的苍松古树耸然伫立,树枝掩映之下,幽邃不可见其真容,只隐约遇见一个“庙”字。
再向深处走,穿过青石板的羊肠小路,便能看见一座年久失修,红漆斑驳的残破庙宇。
庙?
这里是什么庙?
无人知道,无人踏足,更无人祭拜。
庙前有座只立着一块木牌的荒冢。
冢?
这是谁的冢?
不得而知,也许是哪个孤魂野鬼。
因为那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挂了一件黑色的袍子。它宛如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为自己腐朽的墓碑哀悼。
阴风刮过,黑袍散开,仿若有遮天蔽日之势,能将世界一切都染上他的颜色。
墓碑前堆着黄纸的残烬,地面已经烧得焦黑,好像经常有人专门来祭拜。
几缕烟气从那一堆灰烬中笔直上升,火星子明明灭灭,眼看着要救不活了。
然而就在此时!黄纸陡然自己燃烧起来,甚至越烧越旺,黄纸燃尽了,火也在燃烧。
惨绿惨绿的火焰,映着破庙荒冢,鬼相迭生。
霎时阴风呼啸,仿佛地底下传来的无尽的哀鸣与惨嚎。
绿焰愈来愈旺盛,阴风越刮越凄厉。
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老人突兀出现,他好像不是从任何一个地方走过来的,而是从那诡异的绿火之中生出来,或是从那座荒冢里爬出来的。
老人满头白发形容枯槁,脸庞灰败而苍老,似是天下所有久病沉疴都集于他一身。
他面对着腐朽的墓碑,垂眼,伸出枯瘦如松枝的手拎起那件袍子,披在自己身上。
刹那间,老人的气质陡然变了,变得诡异而深不可测,就像这座庙宇,阴森可怖。
他的面容忽然模糊起来,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甚至连是生是死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跃动的绿色鬼火欢喜地簇拥着他,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鼓声。
手把的小鼓,鼓面很薄,制作也简陋,所以声音单薄刺耳的,喑哑难听。
一声、一声、一声……单调的回荡着,永远没有尽头,就好像……
就好像,那是像死人的心跳。
“嗷呜!!!”
一声狼嚎突兀响起,似是某种信号,提醒着那黑袍之人,又有人来了。
整整九个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黑袍之人的身后,一字排开。
不只是恭敬,甚至还有一些害怕。
“也终于轮到我们出场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如此说道,那其中,还包含着隐隐的兴奋,那是,对于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的兴奋。
他身后那九个人纷纷躬身行礼,表情肃穆,但那微微翘起的嘴角证明了,他们也在兴奋,就好似是等待多时的饿狼,渴望着能撕下敌人的一块肉来。
“是。”
话音刚落,九人齐齐消失在原地,无声无息,仿佛没有来过。
那黑袍老人却没有走,因为他在等,等一个不速之客。
那个不速之客,早在他之前就来了,只是一直都在暗处,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逐渐吞没了整个神庙,幽绿的鬼火摇摇晃晃,似有风来,实际是,有人来。
“九幽神君……不愧是九幽神君,竟约在这般阴森恐怖之地。”
来人身着最普通的灰色布衣,戴着一副银色面具,没有一丝花纹,唯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眶,深不可测。
看不出身份,也见不到容貌。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一个中年男人。
“你能亲自来,老朽还真是意外。”
九幽神君转身,看向脸上戴着面具的男人,他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即便没戴面具,也没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面具男人似乎是笑了一下:“既然是合作交易,我自然要有诚意,你帮我达成我的目的,我自然也会帮你达成你的目的。”
“哪怕,你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多么诱人的词汇?多么大的权势?
竟然能从一个衣着朴素的人口中说出,漆黑深邃的眼眶,仿佛迸发出无穷无尽的疯狂。
它使贪欲者沦陷,使野心者振奋。
仿佛他自己已经是坐上皇权宝座的九五至尊了。
但,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他又为什么不能是那个九五之尊呢?
只要他成功了,杀了所有皇家之人,至尊之位,唾手可得。
而他的筹码,就是他眼前的黑袍老人。
九幽神君。
那是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又是多少人的噩梦?
武功出神入化,甚至还精通奇门遁甲,擅妖法、毒术,蛊术,无所不会。
他有权势,九幽神君有实力,他们简直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哈哈哈哈哈!!!”九幽神君大笑起来,笑声苍老而枯朽,声声涤荡震耳欲聋,“我的那些徒儿已经进京了,神侯府的那位,也到死期了。”
面具男人闻言似有不满,开口问道:“你为何不亲自进京?他们不过是你的徒儿,我已试探过多次,折损了上百刺客,你的徒儿不是对手!”
“区区上百刺客?”九幽神君很是不屑,“你们这些皇粮的培养出来的酒囊饭袋,怎么能和我的徒儿们比?我一个徒儿,便能杀五百!”
他精心调教出来的徒弟,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以一当百的奇人异士,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小刺客们,怎么能比得上?
他的小徒儿们,可都是从尸堆里爬出来的。
面具男人还有疑虑,但被黑袍老人一句话堵了回来。
“更何况你想要的傀儡,我还需要一些时日来准备,等准备好了,我自然会去四九城。”
说得对,没有什么比他的傀儡更重要这可是他致胜的关键。
“好,那我便等神君的好消息。”
……
神侯府。
无情一人坐在房间里。
他的脸色很白,也很冷冷,是冰雕雪砌一般,捂不暖,也化不开的苍白。
他的眉很黑,眉骨很高,目若炯星,他的又唇色很淡,比春月里的梨花颜色还要淡。
此时他的目光正落在他手中的信笺上。
那么薄的一张纸,却好像有千斤之重,让他拿起了,便再难放下。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中似乎又暗潮涌动。仿佛冻结了一层坚冰,而那下面,却燃烧着名为仇恨的火。
“十三凶徒,将至。”
没头没尾,只写着这一句话,六个字。
是他师父送来的。
位高权重的男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送来纸条,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徒的默契就是如此,点到为止。
他明白,师父的意思:
好自为之。
这是他苦等了十几年的机会,在今日突然来临。
他默默忍耐,苦学武功,除了想要当好一个捕快,承担好神侯府的责任,同时他也在等待着这一天。
十三凶徒,是谁?
诸葛神侯在捡到无情的时候就告诉了他,他们是害他被灭满门的罪魁祸首。
盛家上下三十二口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亡,连家宅都被烧了个干净。
这是多么大的仇恨,又是多么深刻的疼痛?
他们,要来四九城了。
其实关于仇恨,对于无情来说,虽是有蚀骨剜心之痛。
但他能记住的,也并不多,毕竟他那时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
但是,他已经六七岁了,能记住的,也便更加刻骨铭心。
他能记住父亲死不瞑目的眼,母亲满是鲜血的脸,火光滔天的家,以及死里逃生,堪堪捡回一条命的自己,但他却不记得凶手的脸,因为它们都隐藏在面具之下,不得窥视。
无情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苍白骨瘦的手掌按住发疼的心脏。
脆弱的纸张被蜡烛点燃,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燃烧的火焰。
寒星也似的眸子愈发冰冷。
“我会报仇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
他必须报仇。
不止为他自己,更为了被这十三个人残害过的人。
哪怕,此间事了,他无法再做神侯府的捕快,他也要报仇。
我回来辣!!!!
非常感谢以下宝宝们投喂的营养液!!!
永恒的安眠,是什么,Serein绥,芝士就是力量,好运赵,瑶台,苏桐瑶,若铭禾,景霖,卯月,蕖遥,楸楸啾啾,霄凡,是什么,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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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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