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捻了捻指尖的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条横线,一条案件的时间轴。
伦诺克斯女士没有理由欺骗我。签字笔的尾端一次又一次敲在桌沿,我看着夜翼喝了一口咖啡低头检查着手里文件的模样继续说道。她......都快六七十岁了。
“虽然我们总说,‘不要只根据封面来判断一本书’,不过这个年纪想和一个成年人搏斗后一击割开对方的喉咙后轻松离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耸了耸肩,将文件又翻了一页,“现场有明显的搏斗痕迹,雷迪亚在死前和凶手一定发生过争斗。”
笔尖在尸检报告的“搏斗”两字上停留了许久,我半眯起眼睛回忆那天旅馆钱德勒捂着额头、神态惊慌的模样。
——我醒来时她已经死了。
——我听见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然后我就又睡着了。
如果钱德勒没有骗人,那么他一定听见了凶手作案的全过程,但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又睡着。
之前我问过的,关于雷迪亚杯子上发现的安眠药残留,你们查到什么了?我问道。
“和你想的一样,上面只有钱德勒和雷迪亚的指纹,唾液残留是钱德勒的,雷迪亚的血液检测里没有任何安眠药成分。“夜翼接着我的话继续道:“这个杯子只有他们俩接触过,所以下药的人应该是他们俩的其中一个。”
药的剂量呢?我继续问道。
“药剂的含量很低、属于正常剂量,不足以致死,也不会昏睡的那么快。”夜翼皱着眉分析,”如果是钱德勒想杀雷迪亚的话,以他心理咨询师的能力不难搞到致死剂量。“
看起来钱德勒的嫌疑又减轻了一点。我讪笑一声将他提供的情报写在时间轴上方。
钱德勒有在互助会结束后喝上一杯的习惯,每周都不会错过,但酒精和安眠药一起服用会同时抑制中枢神经系统,加重安眠药的药效。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我抬起头,眼神直接落进他的视线里:雷迪亚杯子里的安眠药,是雷迪亚亲手放的 ,她其实是想杀了钱德勒的。
“太荒谬了。”夜翼客观地评价,“没有任何可以佐证的证据,完全立不住根的猜想,而且照你这么说,杀死雷迪亚的凶手又是另一个人了?”
荒谬?我重复,或许吧。但我们可以先把‘荒谬’放在一边,当成一种可能性来对待。
夜翼皱了皱眉:“你需要证据,不是可能性。”
我当然知道。我抬起头,但这座城市里的荒谬往往才是常态,不是吗?
他沉默了一瞬,像是被这句话噎了下,又像是想到太多不愿想起的案件——从深夜每一个手里拿着武器的抢劫犯、帮派成员,再到某个夜晚满街乱窜的小丑。
我在纸上划下一条粗线。
从现场情况来看,雷迪亚是遭到‘正面搏斗’后被割喉的,而她本身正处于成瘾药物的戒断期。你很难说她的身体状态能够和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挂上钩。
但我现在还有一个至今无法理解、也没办法用任何猜想和证据证实的东西。
时间。
看看这几个关键点。我说着,用笔尖在时间轴上依次留下每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
20:00 互助会结束的时间。
20:xx 结束后钱德勒回了书房休息,雷迪亚来过后准备回家。
??:?? 钱德勒听见碎裂声(案发)——但再度睡着。
00:00 钱德勒醒来,发现尸体后逃跑。
次日2:30 伦诺克斯女士见到尸体。
次日3:00 钱德勒来到旅馆。
昏睡了4个小时后还有2个半小时的空白期,如果是钱德勒杀死了雷迪亚。这么长一段时间都足够他从互助会到布鲁德海文的机场买上最近的一个航班远走高飞了。他不需要等到伦诺克斯报案后再来找我。
时间为什么会这么长?我对着夜翼发问,第一次感到真相就好像和自己脸贴着脸那样接近,但又完全无法触摸到。
“伦诺克斯在说谎?”夜翼提出一个猜想,“就算不是她杀人、她也可能提供错误的时间给警方,偏袒某个她需要庇护的人。”
她可以撒谎,但她周围的人可不一定都这样想。我想起那天晚上和伦诺克斯女士一起去酒吧的那几人。
夜翼。我轻轻敲着桌面,我们之前一直假设——是伦诺克斯女士在时间上撒谎。
笔尖下移,我在这条时间轴下又画了一条同样的横线。
她看到的时间是自己的手机,她没有理由调时间,也没有能力控制周围所有人的时间。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了。我的笔尖在新添加上的时间轴上点了点,夜翼当然猜到了我的想法,面具下的眼神在电脑的冷光下闪着光。
“钱德勒看到的时间是错的。”他的视线顺着我的笔尖停留在的午夜十二点的位置。“他醒来的时间根本不是凌晨12点。”
“这样也能解释他喝下掺了安眠药的酒后为什么仅4个小时就清醒了。如果互助会的时钟被人动过,那钱德勒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时间。”夜翼了然地分析道,“虽然只是猜想,但这个猜想反而非常有可能实现。”
他以为自己醒来的是‘午夜十二点’,所以大概率他离开互助会的时间,和伦诺克斯女士报案的时间很近,这才让他没有逃离的时间,从而来旅馆找我,也就是说钱德勒苏醒的真正时间——
“可能是一点、也可能是一点半,甚至更晚......”夜翼低声道,“但绝对不是他‘看到’的12点。“
但是为什么。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笔尖焦虑的在纸上留下一片墨点。
“不在场证明。”这一次轮到夜翼告诉我答案了,他的答案完美地直接插入推理的中心。“比起操纵警方、操纵目击者——操纵犯罪嫌疑人自己,是最隐蔽、最绝对,也最容易被忽视的方式。”
“呼——”说完这些,夜翼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这推论让他也感到一丝压迫感,他揉了揉眉骨:“所以——”
他轻笑着朝我竖起食指摇了摇,“抛掉你刚才提出的‘雷迪亚想杀钱德勒’这个猜想。”他站起身,把我摊在桌上的尸检报告和时间轴向上推了推,整理成一叠。
“过了今晚,我会去一趟证物室。”他说着,拍了拍自己胸口的标志,好像已经在脑子里规划好路线。他转过身,又补了一句:“时钟上或许还留着指纹,如果是互助会相关联的人都有记录在案,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他。”
我点点头,将下巴支在握笔的手背上。
我的眼睛辣得发疼。
夜翼走近了一步,视线从我桌上的咖啡杯移到我眼下那两条阴影上。
他用一种“很努力在保持礼貌”的语气提醒我:
“顺便一提……你的黑眼圈严重得像是——嗯……”
他顿了顿,试图换一个委婉的说法,
“看起来像蒂姆·伯顿的男主角。”*
我抬了抬杯子,耸肩:今晚不太可能睡了。咖啡会陪我。
夜翼叹气,像是对一个完全无法教育的对象彻底放弃了争论,“我就知道。”
他掸了掸手套上之前翻窗的时候沾上的灰,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沉下去:
“还有件事——钱德勒那边。据...我的线人的情报。”
他顿了顿,“他拒绝交保释金。......大概是因为如果他们真让他回家……没人能保证他能撑过三天。”
我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夜翼继续说:“现在布鲁德海文整个警局的人都盯着他。倒不是因为他们突然正义感爆棚了。“
“大概钱德勒交代了什么东西。”
布鲁德海文的警察知道账本的事情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夜翼摇头:“不知道。”
我沉默。
夜翼靠在窗边,低声补完:“但整个警局现在都像是在抛来抛去一个炸弹。谁都不敢放他走,也不敢留着他太久。”
夜翼看着我一会儿,轻声道:
“我会去证物室。至于你……少喝点咖啡吧,别把自己耗死。”
我轻轻晃了晃杯子,示意他我听到了。
放心,在确认这件事结束之前暂时死不了。我说。
夜翼挑眉:“你说放心的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放心。”
他无奈地摇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黑色小巧的长方形金属盒子,手指在上面滑动着:“有结果我通知你,把你的电话给我吧。”
我挑眉,你都能找到我家来,却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他轻轻咳了一声,嘴角抽了抽:“……我虽然能找到你住哪,但那是——嗯——任务需要。”
他抬起手中那块黑色金属通讯器,晃了晃,像是为自己辩护,“联系方式这种东西,还是得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句很轻的:“我是很尊重**的。”
我盯着他。
片刻。
挑眉。
指的是刚才从我窗户里翻进来?
夜翼立刻抬手,像在申诉:“那、那是……特殊情况!而且你没有锁窗!”
我凝视他,一言不发像是在看一个入室行窃的强盗。
“我以为那是给我的通道。”他小声补充,接着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而且我很清楚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那你确实没猜错,恭喜你、答对了。我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俯视他,顺便伸手从他手里拿走了通讯器。
他手里的通讯器我有印象,以前约翰有一款差不多的,这玩意有两种模式、一种通过正常的信号传输信息、另一种通过卫星的单轨传输。联络起来也安全得多。
按约翰的话来说,搞他们这行的人信息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只不过这样一台设备的价格大概可以买下一辆不错的代步车了。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夜翼的个子居然比我想象中要矮上许多,我一直以为他大概有6英尺左右,却没想到矮了我将近一个头。
夜翼被我突然起身的动作吓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扶上了窗台。风从窗缝灌进来,他半只脚踏出窗户,黑色长棍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
我对他突然防备起来的动作感到疑惑。把输入了号码的通讯器推回他面前,联系方式。
夜翼伸手接过来,保持着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姿势僵了三秒,像是狐疑我为什么对这设备这么了解。
以前有个朋友喜欢搞这种东西,我又补了一句。
后来他送给我了,号码我一直记着,你可以直接联络这个、像你们义警经常说的——‘这样安全’。
还有一件事。
夜翼抬眼:“什么?”
以后来之前,给我发个消息吧。
还没从约翰阴影走出来的某人....
* 蒂姆·伯顿 查理和巧克力工厂 僵尸新娘 的导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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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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