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尽管杰森心里话这么多，实际上他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蝙蝠侠在他面前蹲下，墨黑披风就像华丽的晚礼服，铺在地面上，甚至覆盖到杰森的外套——他陈旧腐朽的，垃圾桶里翻找的外套。

而他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常的流浪汉，他并没有什么特别。

“你好，需要帮忙吗？”

这只蝙蝠又在用他低得不像话的嗓音询问。

这真是一个无聊的话题，杰森想让他走开，他宽大的兜帽足够把他的视线，蝙蝠的打量都挡在外头。

走开一些，不需要你的关心。

该死的老男人。

杰森这样想，而他只是动了动手指头，最后连个摆手的动作都未能做出。

——他早就该死了。

蝙蝠侠像是察觉了什么，他蹲在原地，隐藏在黑暗的蓝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极少这般犹豫不决，好似碰上正义联盟的顾问都无法裁决的问题。

他认识我。

我也认识他。

不是在梦境之中，而是现实里。他兀然有了些许力气，也宛如回光返照，他抬起脑袋，弧度不大，但也把自己眼睛抬到了能与蝙蝠侠对视的程度。

望着男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杰森陶德想：

……我们应该认识，哦……不

——我们一定认识。

7.

“Jason？”

8.

嘈杂声，吵闹声。

杰森听见很多人在他耳旁说话，犹如不尽其数的蚊子，在他旁边飞来飞去，赶不走拍不死。

……他们在说什么？

杰森听不清楚，大概是在谩骂，他能察觉到那些人语气充满着怒气与恶意，在激烈的争吵，一副充满着硝烟味的场面。

“你在说什么？”

有个声音破开了这个场面，犹如直接把声音直接揉揉塞进他的脑海中……有人在轻拍他的背部——以抱着他的姿势，力道很轻。

噪声消失了。

然后，他又听见那个人说：“你醒了吗？杰森？”

“如果你可以的话，那就睁开眼睛？”

那人说话轻轻的，好似把诸多情感都吞进了肚子里，而后只剩下无尽的温柔。

“他很虚弱，需要休息，布鲁斯。他连睁眼都很难，我的魔法只能对他起到一点作用，维持杰森的几个月生命。你必须找到延续他生命的办法，否则他便会……”

在他的旁边，有个女人担忧地说。

杰森也听见了，就会什么？哦，就会死掉。

他是谁？布鲁斯。布鲁斯是谁？是蝙蝠侠。梦里的那个人告诉过他。他知道布鲁斯是蝙蝠侠，知道迪克是夜翼，但永远不知道梦中的人叫什么名字，就像上帝擦去了他的姓名，杰森听不见蝙蝠侠唤他的称呼。

——罗宾。

他只能听见这个。

杰森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试图去了解现在的情况。

他记得蝙蝠侠把他才巷子里抱出，然后带他回家，最后呢？所以他现在是在布鲁斯韦恩的家里吗？他怎么样呢？快死了吧。

他听见女人叹了口气，高跟鞋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轻得听不见，她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布鲁斯和他。

杰森能闻到房间里的淡香，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和有力的拥抱。

“杰森？”男人抚摸着他的脑袋，低低哑哑的嗓音仿佛好些年没有开口。

杰森并没有回应——他回应不了，他浑身就如尸体般僵硬，甚至于睁开眼睛都显得困难，呼吸都是微不可听。

不过，他能听见。

“……我很抱歉。”他听见男人说。

9.

好吧，他必须得对自己承认一件事。

他早已有预感。

那些之前梦见的那个男孩，与蝙蝠侠搭档的那个男孩，马戏团出生的男孩……其实大概率就是他。因为世界上最熟悉自己的人便是本人。

杰森陶德就算无论怎样逃避躲开那个念头，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性格，话语，习惯……都在告诉他。

当他再次梦见“他”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很难猜吗？不，一眼便知。就如此时此刻，杰森陶德一眼便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罗宾与蝙蝠侠分歧愈渐愈大，闹矛盾，吵架是常有的事情。杰森能猜出来，罗宾会离家出走，然后遇上一些糟糕的事情，这就如同刻在他心脏上一样记忆深刻。

“够了，我不要听见你的声音……”

罗宾转头离开，在蝙蝠侠的沉默之中。那穿得像蝙蝠的男人只是静静地望着，杰森能看见他张开欲要说些什么的嘴唇。

最后仍然以沉默结尾。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直都没有改变过。杰森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念头。

罗宾一去不复返，蝙蝠侠不会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会死去，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在母亲的憎恶下，在小丑的放肆狂笑中，在父亲的失望中——他会死去。

杰森朝自己伸手，不会有人跟他说：不要走，杰森。也许他只需要父亲的一句话。

“留下，孩子。”

但他没有死，因为在他离开的时候，梦境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整个世界都在支离破碎，建筑物在塌陷，人们都像镜子般碎裂。那些刺眼的白芒把他的眼睛几乎闪瞎。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依稀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场景。

一间办公室，有很多西装革履的人们在里面忙碌着。他们脸上挂着代表高兴的笑容，嘴里念叨着：“终于可以……”

什么？

终于可以什么？

杰森看不见他们了，画面又开始转变，漆黑重新覆盖他的视野，熟悉的哥特式建筑物映入他的眼帘，他站在街道上，身旁是一辆帅气的黑色机车。

他知道这是什么。蝙蝠车。

它被卸下三个轮胎，凄惨无比地待在哥谭无人的小巷中。它也许从来都没受过这种委屈。杰森想，他看着手上拿着的工具——蝙蝠车被他卸了轮胎，真是熟悉的开端

——这是他的经历了。

他偏头，踮起脚尖。在蝙蝠车的车窗上看见了幼年的自己……这是很多年前的他。

杰森心里有预料，他无人抬头看向高处，与站在建筑物上居高临下，凝视着他的人对视。他从黑暗中走出，肆无忌惮暴露在外人的视线中。

这是很多年前的蝙蝠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