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拉最后还是轻松破除了自己是海妖的流言。

因为她晕船。

肯威船长的此生挚爱寒鸦号是一艘体积不大的双桅横帆船。尽管装载了数量可观的弹药武器，她依然发挥着自己航速快，机动性强的优点。船技了得的肯威甚至能让寒鸦号在航行时飞快转一个九十度的急弯。在长期磨合的过程中，寒鸦号上的水手都练就了极其优秀的抓握能力，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甩进海里。

刚转两个弯，赛拉就生无可恋地趴在船头，被计算机模拟出的真实感击败了。

“这真的是代码吗……他们到底在这个机器上花了多少钱……”

赛拉偏过头，看见那个圆脸水手正坐在瘦尖的船头上观察前方。他时不时回过身看看赛拉，眼里的警惕却少了很多，毕竟水手永远不会害怕晕船的人。

“其实我不晕船。”赛拉主动套近乎，“我的方向感是有点问题，但不会出现神经紊乱——不过我的脑子最近刚出了点毛病，也不好说。”

水手听不懂，但他对“脑子有毛病”这个说法深表赞同。

“你叫什么名字？”

“……”

赛拉没有在意水手的沉默，反而笑得很友善：“肯威船长让我在船上熟悉环境，我想你能帮到我……你在忙的话，我就去找别人，没关系的。”赛拉假装虚弱地站起来，苍白的脸色很能唬人。

“……我是阿基里斯。”

赛拉从善如流地坐回原地：“哇，那可是一个希腊半神的名字。”

阿基里斯有点得意：“我奶奶给我取的。小时候她还给我讲特洛伊的故事。”

“女神啊，请歌唱佩琉斯之子阿基里斯的愤怒！”*赛拉颇有气势地念了一句，“荷马很有意思。”

阿基里斯傻笑一下：“荷马是谁？”他笑着笑着突然变得窘迫：“我都不懂阿基里斯是谁的儿子……我只知道他和特洛伊人打仗。”

赛拉耸肩：“我也只知道这一句话，把我养大的人只准我读圣经。你奶奶真好。”

阿基里斯又开始傻笑了。他望着平静的海面，心情变得很好。

“前方陆地！”爬到桅杆高处的水手传来讯息，阿基琉斯和其他水手一起大喊：“陆地！”

“满帆！全速前进！”掌握船舵的爱德华一声令下，寒鸦号张开船帆。陡然提升的速度让赛拉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她强忍着眩晕感站直：“我们要去哪？”

“我不知道，这片海我没来过。”阿基里斯抓住缆绳，将半个身子探出去，等待远方的陆地出现在眼前，“老彼得说船长是去见‘娘娘腔’。”

“……这是你们的黑话吗？每个海盗都有个古怪代号？”

“我们要去找詹姆斯·奇德。”一个高壮的水手走过来，阴沉地瞪着赛拉。他抬手打在阿基里斯的小腿肚上，差点把他打下水：“去侧舷。”

阿基里斯慌张地爬下来，瞥了一眼赛拉，转身跑走了。

赛拉之前见过这人，爱德华·肯威身边的军需官阿德瓦勒。她冲他点头示意，对方并不领情：“船长让你到甲板下面去。”

“抱歉，我的头很晕。不能让我再多呆会儿吗？我想吹风。”

“寒鸦号马上要靠岸了。你必须留在船上等肯威办完事。”

“你说的詹姆斯·奇得是谁？”赛拉突然转移话题，“你们的同伴？为什么他叫‘娘娘腔’？”

“因为他就是个娘娘腔。”阿德瓦勒坚定地杵在赛拉面前，摆明了要看着她走到甲板下面去。在他严肃的眼神威慑下，赛拉礼貌微笑，慢慢往回走。

“你迷惑了肯威，但你无法迷惑我。”阿德瓦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会看着你的。”

赛拉转过身，一只手放在胸前弯腰行礼，好让军需官的怒火烧得更旺：“那就请你别眨眼睛，免得把我跟丢了。”

寒鸦号停靠在一座小岛的背面。爱德华·肯威放下船舵，灵巧地从船上跳了下去。赛拉在昏暗的甲板下呆了半天，朝没人的地方一通摸索，跑进了存放大炮的船腹处。这里停着两排炮筒，在船长需要开火时，它们会依次从船侧的洞里伸出去。赛拉在那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搬运弹药。

“阿基里斯！你也被流放到这来了？”

阿基里斯吓了一跳：“不！什么流放？”看到赛拉后他有些惊恐：“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能呆在这！”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有人过来：“快走——嘿！别靠近炮管！”

“阿基里斯，你要帮我个忙。阿德瓦勒在上面看着不让我出去，但是我现在要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阿基里斯急得直冒汗，像一只护食的燕鸥一样四处乱走：“能有什么事？”

“我要上厕所。”

阿基里斯停住了。在几秒之内，他的脸就涨得通红：“你，你上去跟他们说。”

“我不好意思。”

阿基里斯对着赛拉镇定的面孔无声呐喊：你看上去比我还好意思啊！

“那你要怎么办？”

“我要你帮我逃出去，不能被其他人发现。说实话，我有点害怕他们。阿基里斯，你是这艘船上唯一一个和我聊天的人，我恳求你珍惜这段宝贵的友谊。”

你都敢和肯威打架！为什么要怕其他人啊！他依旧把呐喊藏在心中，深吸一口气：“我该怎么做？”

赛拉拍拍身边的炮筒：“把它挪走。我要从那个洞里钻出去。”

阿基里斯没有办法，只能照做。他和赛拉一起吃力地搬开炮台，有点崩溃地埋怨道：“我从没，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姐！你的父母是怎么教你的？”

“好问题。”赛拉踩着炮筒跳上去打开洞口：“我也挺想知道的。”

“快点回来！”阿基里斯叫住赛拉：“如果阿德瓦勒知道了会打死我！”

“我会保护你的，这是对你珍贵友谊的回报。”赛拉庄严地点头示意，随后身体前倾坠下船，消失在冰冷的海水中。

*

“鉴于肯威小姐的父母均已离世，我们只能遗憾地通知您来辨认尸体。”

海尔森·肯威掀开白布，看到外甥女脸色惨白，没有呼吸。除了左眼被一个小小的弹孔洞穿，她随时可以体面的放进棺材里下葬。

“由于她是英国国籍，我们还需要通知大使馆……”

“不必了。”海尔森抬手，几个人走过来推走了躺着赛拉的担架床。

“感谢你们，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的——是谁把她送过来的？”

尽管肯威面容平静，还带着微笑，但几个警察还是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吓得不敢乱动：“是……韦迪克先生。也是他告知了我们尸体的身份。”

肯威的笑容加深了：“然后你们就这么让他走了？”

“哥谭那边已经调查过，韦迪克先生没有嫌疑。他只是好心地把尸体送回了纽约——甚至自己还带着伤。”大腹便便的警察局长走过来，两手扣着自己的腰带：“肯威先生，虽然你很有钱，但也不能让你随便怀疑我们的市民。”

海尔森·肯威深以为然地点头：“没错，没错。你是——”

“海顿·马丁内兹。”局长伸出手：“我在NYPD任职已有十五年，不过像肯威先生这样的大人物，不知道我也正常。”

“马丁内兹警官，我相信你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优秀探员。”肯威矜持地与警长握手：“我希望我外甥女的事故可以得到妥善的解决。”

警长的大胡子动了动，表明他正在笑：“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离开警局后，海尔森抽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着手。谢伊·寇马克下车，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搬上SUV的担架。他的表情很难看，和海尔森相比，大概能把胆小的警员吓哭。

“警局有问题，我会处理他们。”

“不，谢伊，你有别的事要做。”海尔森把手帕叠好，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至于马丁内兹先生，我有一个更适宜的人选来与他接洽。”

两人上了另一辆车，跟在SUV后面向着未知的地方驶去。谢伊看着海尔森波澜不惊的脸，迟疑地张口：“……赛拉，我看了她的伤，很不对劲。”

海尔森意味深长地笑：“哪里不对劲？”

谢伊其实与赛拉并不相熟，但他仍被自己验尸时那种冷漠的态度震惊到了。他回想起赛拉的脸，内心一片冰凉：“面部有大量残存火药，是近距离射击。伤口却小得不合常理。”

海尔森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你还记得上次我们遇见的那个老刺客吗，叫阿德瓦勒？”

谢伊疑惑地点头：“我们本可以杀了他。”

“请你去寻找他，把他活着带到我面前。”海尔森把手伸进外套内袋，拿出来一枚陈旧的圣殿骑士戒指，放进谢伊手中，“把这个给阿德瓦勒。告诉他：爱德华·肯威的后代需要他。他会乖乖跟你过来的。”

*

“F**k！F**k！！！”

大卫·基尔克曼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原地蹲下大声崩溃。达科斯塔也在不远处接电话，她抬头看了眼大卫，小声答道：“好的，我明白。”

康纳和被绑着的刺客瑞贝卡并肩坐在一起，一脸疑惑：“怎么了？”

“韦迪克赢了！该死！他说我完蛋了！”大卫仰天大叫，由于一晚没睡，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康纳不知道韦迪克是谁。他觉得大卫很吵：“为什么你完蛋了？”

“赛拉·肯威已确认死亡。”达科斯塔走过来，一把揪住大卫，“我的任务已经结束。还有，我队长找上我了，他让我把你带走。”

大卫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小鸡，浑身僵硬，满脸泪水：“看看我们的下场——我以为肯威很厉害！她怎么死得这么快！”

康纳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猛地站起身，扣住达科斯塔的手臂：“你说我就信？放手。”

大卫立刻向康纳投去泪眼朦胧的感激的眼神，但康纳根本没看他：“你不是肯威的人？”

“我隶属于公司的西格玛小队，之前一直在外执勤。”达科斯塔没有跟康纳打架的**，她松开钳制大卫的手，后退了一步：“我谁的人也不是，只是拿钱干活而已。我没必要欺骗你，你可以自己去求证。”她举起双手，满脸的不在乎：“好了，我不抓人。我会跟队长说，刺客阻止了针对基尔克曼的抓捕——别这样看着我，我说了，拿钱干活，我一个人也不想得罪。”

话毕，她取下身上的一把小钥匙丢在地上，转身就走，背影十分潇洒。

瑞贝卡在一边小声问道：“……露西怎么办？”

康纳把吓软了腿的大卫拎起来：“赛拉让你照顾露西，你最好还是照做。”

“她都死了！”大卫又悲怆起来：“我干嘛还要给死人打工！”

“在见到尸体前，我什么都不会相信。”康纳镇定地捡起钥匙，解开瑞贝卡的手铐。瑞贝卡一下子放松下来：“我可以走了？”“私人医院足够安全。你留下来，守着他们。我们的事还没解决。”康纳的话让瑞贝卡又紧张起来，看着康纳的眼睛，瑞贝卡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她无奈地摊开手，再一次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无比后悔。

康纳强势的动作让大卫勉强收敛了一点情绪，他见康纳准备离开，出声提醒：“韦迪克说他把尸体带回了纽约——他绝对是在威慑肯威。去找海尔森·肯威，他一定知道她死没死。”

康纳点头。他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卫，提出了一个自己都料想不到的问题：“你希望她死吗？”

“……不希望。”大卫把脸深深地埋进手心，“这潭该死的脏水已经被她搅动了……我真搞不懂，她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韦迪克？”

‘如果没有受害者，我的计划就进行不下去了。’

康纳想起了赛拉在某些时刻的自言自语，关于她的“计划”。不知为何，他突然领悟到了这个表妹的一部分特质。

“跟着一头小羊走，会发现整个族群的羊。”康纳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莫霍克语，仿佛隔着遥远的空间与另一个人对话，“狼不会贸然杀死落单的猎物。”

*《伊利亚特》开篇第一句，罗念生译，有改动。

*现实生活中去警局认领尸体不会那么草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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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